武清伯李伟,被人搀扶着走进公堂。
搀扶他的人,不是他的儿子也不是他的孙子,而是他府中的管家。
李伟本来是想让他的儿子跟着自己来顺天府衙的,不过他手下有高人给他提醒,说您武清侯七十多了,去顺天府衙,可以说是关心自己那年幼的孙子。
可您要是爷俩一块去,那容易被人误会成以太后之威携家族之盛威压公堂,逼迫官府减免罪责,容易授人以柄。
所以,李伟就让府中管家跟着自己来了。
公堂中的众人一见李伟来了,纷纷站起身,包括驸马都尉许从诚也站起身。
按照大明规制,驸马都尉的地位是要比伯爵高的。
可武清伯李伟是李太后的父亲,论辈分比驸马都尉许从诚还要高一辈,还有,李太后还在,李伟又是皇帝的亲外公。
许从诚这个驸马都尉虽然是闲散富人,没什么权力,但该有的眼力劲还是有的,他也跟着众人站起来了。
“武清伯。”众人纷纷朝着李伟见礼。
“诸位不必多礼。”
驸马都尉许从诚上前搀扶住李伟,众人之中也就只有他这个身份能够上前搀扶。
“武清伯,您老怎么来了?”
“嗨,这不都是为了我那不成器的孙子吗。老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可这个兔崽子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没想到还惹出了这么大的祸。”
“儿孙自有儿孙福,您老都七十多了,也该歇歇啦。”
说着,许从诚就将搀扶到自己坐的首位前,“武清伯,您来了,那这首位就该您老坐。”
“好,好,好。”李伟还真不客气,一屁股就坐下了。
许从诚就是客气客气,没想到李伟还真不客气。
你李伟虽然身份高贵,是太后的父亲,皇帝外公,可身份归身份,规矩归规矩。
勋贵之间,有公爵、侯爵、伯爵之分,勋贵之间有时不单以爵位为尊,还要按照资历。
可你李伟就是一个外戚,就算身份再尊贵,可毕竟只是个凭借恩泽才得的伯爵。
论身份,李伟这个伯爵不如许从诚这个驸马都尉。论资历,许从诚在嘉靖三十六年就被选为驸马都尉,李伟这个武清伯是万历皇帝登基之后才封的。
在许从诚这个驸马都尉面前,李伟就得矮上三分。
更何况,此案牵涉潞王,而许从诚是宗人府宗人令,又是奉旨审案,就应坐于首位,
许从诚本来是出于礼貌说的客气话,谁知道这李伟这么不晓事。
李伟出身低微,全凭生了一个好闺女才跻身权贵。再加上万历朝前十年,由李太后干预朝政,作为李太后生身之父的李伟,自然水涨船高,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之人数不胜数。
李伟就有点飘飘然,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啦。
这回也是,李伟压根就不觉得许从诚是客气,他从心里就觉得,我就应该坐首位。
驸马都尉许从诚话已经说出去,李伟既然坐在首位,那他也不能说别的况且还有皇帝和太后的面子在。
许从诚这个驸马都尉,平时就是个摆设,根本就不管事,他不敢说别的,可文官却不惯着李伟。
刑部尚书潘季驯朝着李伟一拱手,“武清伯,按照我大明规制,驸马都尉位于侯爵之下,伯爵之上,何况驸马都尉掌宗人府事,又是奉旨审案。”
“武清伯您坐在首位,实属逾越,还请武清伯移位。”
大理寺卿辛自修也上前说道:“武清伯,按照规制,您确实应该坐于驸马都尉下手,还请您移位。”
李伟平时被人奉承惯了,没想到这几个人竟然一点面也不给,不过碍于对方的身份,他也不好过于强硬。
“老夫平时进宫面见陛下和太后也是坐着的,驸马爷看老夫年迈,本来是好心,没想到这一不小心竟然逾越。”
“真是失礼。”
“驸马爷,麻烦你再把老夫扶起来吧。”
许从诚听了李伟的话,心里直骂娘。
我就是客气客气,谁知道你李伟这么不识让。
你坐下就坐下吧,自个不想起来你就直说呗,干嘛还非得拉我下水。
许从诚这一下坐蜡了。
文官那面不让步,李伟这家伙说是自己让他坐下的,把祸水又引到自己身上。
要是扶李伟起来,就把武清伯连带着太后都得罪了。
要是不让李伟起来,看文官那架势,估摸连自己都得受弹劾。
就在许从诚左右为难之际,顺天府尹张国彦说话了。
“武清伯,按照规制,您确实应该坐于驸马都尉下手。驸马都尉本是好心将您让于首位,但这不是您无视规制的理由。”
“您虽年迈,但不至于起个身还必须要人搀扶。”
“您若实在不愿起身,也无妨,那就还请武清伯稍候,本官这就进宫面圣,向陛下禀报此事。”
“若陛下降下旨意,允许武清伯无视规制,逾越礼节,届时武清伯再坐于首位,我等自然无话可说。”
“你……”李伟被张国彦拿话顶住了。
李伟就算是仰仗太后,再无理取闹,他也不敢把这点小事闹到皇帝面前。
“张府尹,陛下操劳国事,日理万机,我们做臣子的,应该体谅陛下才是,就这点小事何必再惊动陛下。”
“老夫年过七旬,垂垂老矣,从衙门口走到公堂,就累的不行,承驸马爷关怀,让老夫坐于首位。老夫的身体也实在是撑不住了,这才坐在首位暂时歇歇脚,没想到让几位大人误会啦。”
“老夫身为太后之父,当朝伯爵,又岂会不知我大明规制,老夫这就起身,移位就是。”
李伟前半截话,是在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可后半截话就是绵里带针,暗含不满。
大理寺卿辛自修等人,可不怕李伟,作为大明朝的文官,骂皇帝都跟玩一样,更何况是李伟这个便宜伯爵。
要不是李伟是李太后的生身之父,恐怕他们这些人都不会拿正眼看他。
驸马都尉许从诚见状,便想缓和气氛,毕竟事情的起因是他将李伟让到首位,他急忙上前搀扶住李伟,“武清伯,我扶您。”
“多谢驸马爷好意,老夫虽然年迈,可还没到起不来的地步。”
李伟的小家子气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他在文官面前受了奚落,不怨他自己不懂规矩反而暗自埋怨将他让到首位的驸马都尉许从诚,就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直接无视许从诚的示好,撅了许从诚的面子。
许从诚虽然就是个闲散的驸马都尉,但泥人还有三分火,更何况还是一个大活人,许从诚的脸上顿时就不太好看。
公堂中的李诚锡一看,完了,本来指望着爷爷来了能顶事呢,没想到下马威没立起来,反而让人打了脸。
那他们在我爷爷身上受到的气,该不会都报复到我身上来吧?
李诚锡顿感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