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后过世了。
怎么办?
当然是风光大办。
皇宫中除了陈太后外,人人戴孝。
陈太后是隆庆皇帝的正牌太后,身份比李太后高的多,她吊唁过后,安慰朱翊钧一番,就离开了。
皇宫中的人,有的哭,有的没哭。
没哭的是绝大多数,因为死的不是自己亲娘,没人心疼。
倒是潞王朱翊镠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因为李太后是他的靠山,如今靠山没了,他自然是要比其他人更伤心。
朱翊钧看上去也很沉重,但心里究竟是高兴还是开心,这个就不好说了。
趁着朱翊钧外出间隙,张鲸走到其身边,十分恭顺的说道:“皇爷,李家的人全都关进了锦衣卫诏狱,太后娘娘随行的内侍、宫女、随行的侍卫,也都押到了东厂,具体怎么处置,还请皇爷您示下。”
朱翊钧想了想,“李家的人,枉负皇恩,竟陷太后于死境,实乃罪不容诛。不过念在其是太后亲眷,故从轻发落。”
“将李家之人,全部发往甘肃充军,遇赦不赦。”
“慈宁宫的管事内官以及女官,赐死。余下的那些底层的内侍和宫女,就不要为难他们了。给他们每个人多结两个月的月钱,内侍发往凤阳祖陵,宫女放出去嫁人。”
“随行的侍卫,虽然没能及时救出太后,可当时火势太大,他们敢冒死冲进去,虽是尽到了职责,但毕竟失职。”
“这些侍卫,厚葬,按例抚恤,好生安置他们的家人。”
“奴婢明白。”张鲸得了旨意,转身离开去安排。
朱翊钧回转过身,低头看向地面,“张宏。”
张宏立刻上前,“奴婢在。”
“地脏了,你和陈炬带着人,打扫打扫。”
张宏的眼中立刻闪过一丝精气,“奴婢明白。”
司礼监掌印太监是张宏,御马监掌印太监是陈炬,地脏了,让内廷中的这一文一武,亲自带人打扫,那打扫的就不可能是地面。
李太后离世,那打扫的,就只能是李太后在皇宫中留下的残存势力。
内阁中,首辅申时行闷闷不乐,这倒不是因为李太后过世的原因,李太后死不死的,不关申时行的事。
申时行郁闷的原因,是他被言官们骂了。
之前在早朝上,就北直隶能不能种植水稻这事,文官们大打出手。
申时行为人处世十分圆滑,虽然皇帝已经赦免了他们的罪过,可他还是让百官一同上请罪的奏疏,以显为人臣子的本分。
言官们骂申时行,倒不是因为这事,毕竟当着皇帝的面打架,属于君前失仪,是文官们的错,他们对上请罪的奏疏,倒不觉得有什么。
他们骂申时行,是因为在北直隶种植水稻这事,被皇帝否了。
你申时行身为内阁元辅,百官之首,一点担当都没有。如此利国利民的好事,你竟然就顺从了皇帝的意思,弃之不管。
申时行也解释了,这是皇帝的旨意,我也实在是办法。
言官们可不管你申时行这个,他们就一句话,你咋就不敢皇帝吵一架。
说白了不还是你申时行没有担当无能吗。
申时行虽然为人处世十分圆滑,也懂得为官之道,可被言官们这么骂,泥人还有三分火,他的心里自然有火气。
同为阁臣的王锡爵,素来与申时行亲近,他见申时行沉着个脸,便明白他心中所想。
“汝默兄,还在为下面那群言官叽叽喳喳的吵闹烦心呢?”
申时行叹了一口气,“元驭兄,阎王好斗,小鬼难缠呐。”
“言官,执掌风宪,闻风奏事,没事他们都能骂你几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王锡爵看向申时行,“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汝默兄,只怕不是欲加之罪吧。”
申时行苦笑一声,“元驭兄,你我二人是同乡,又是同年,有什么事我也不瞒你。”
说着,申时行看看四周,确定没人之后,才继续开口,“北直隶种植水稻这事,可行吗?”
“徐贞明早就做过实验,已然种植成功,目前来看,是可行的。”
“早在万历三年,徐贞明就此事就曾上过奏疏,但是被驳回了。为什么?北直隶哪有那么多的荒田。”
“那些都是勋贵、驸马、宦官们的庄田。”
“皇宫中的勋卫、大汉将军、红盔将军,都是由勋贵负责管理。”
“内廷的四司八局十二监,这二十四个衙门里哪个没有宦官。”
“三者中最不济的驸马都尉,那也是正经八百的皇亲国戚。”
“就这种情况,不单单是当今天子,无论是谁坐到那个位置上,都不会同意的。”
说到这里,申时行不由得又苦笑一声,“至于那些担心水稻真的在北直隶种植成功,而会增加北直隶百姓赋税的人,或许是真的有吧。”
“当年,就连张太岳那么强势的人都没有点头同意,着手推行,就更不要说别人了。”
王锡爵默了一下,“张太岳变法,得罪了太多的人。汝默兄你身为内阁,既没有延续张太岳的政策,又没有清算张太岳的过失。”
“他们是把事情,都算在了你这个内阁首辅的头上。”
申时行再次看向四周,确认真的没人,这才又继续开口,“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死了,死了,人一死,百事皆了。”
“这是对于普通人来说,可他张太岳不是凡人。”
“张太岳死,就这么死了吗?要不是陛下维护,他张太岳都得被人掘坟戮尸。”
“前车之鉴,犹在眼前。”
“那天早朝,元驭兄你也在,右都御史潘晟那个样子你也看到了。北直隶种植水稻这事,只是一个引子,真正促使百官当堂动武的是什么,陛下和百官,皆是洞若观火,只是没人说出来罢了。”
王锡爵没有接申时行这番话,而是顺着申时行吟诵的那句诗,说出了下一句,“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张太岳再厉害,如今也不过是一个死人。既是死人,就没什么好怕的。”
“汝默兄,你只考虑到了张太岳的前车之鉴,却忘了看眼前,你是当局者迷。”
“一个死人,有用便用,无用便扔,无需太多考虑。”
“如今,太后崩逝,陛下头上再无云彩。”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王锡爵顿了一下,“便是九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