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鲸被顾宪成顶住了。
且不说张鲸向来跋扈,仅堂堂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被一个六品主事顶撞,任谁也很难平复这个波澜。
张鲸此时,就好比是水将开未开时的状态,再有一个火星,便会沸腾。
所幸,这个火星没有来临。
身为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张鲸就算是再嚣张,该有的养气功夫还是有的。
真要是因为三言两语就被顾宪成顶出了真火,从而大发雷霆,那他这个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也就不用干了。
“顾主事说的在理,咱家不是奉旨问话,只是好心规劝,顾主事当然可以不回答。”
“不过,咱家还是要再多一句嘴,为臣者要忠,为子者要孝。君父在堂,臣子更应忠孝。”
“多谢公公教诲。”
张鲸已经转身离开,赶去向皇帝复命,顾宪成的这一句话,是冲着张鲸的背影说的。
“没劝动?”
乾清宫中,朱翊钧望着张鲸那不知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落寞模样,发问道。
“回禀皇爷,是奴婢无能,还请皇爷责罚。”
朱翊钧没有去管张鲸的心思,“劝不动,那就不要劝了。
“张鲸。”
“奴婢在。”张鲸忙的躬下身子。
他以为皇帝是要动武了,心中很是激动,但还在努力的平复。
“你去各个衙门里去查查,跪在宫门外的那些人,哪些是该当值却不在衙门里当值的,罚他们一年的俸禄,勒令其回衙供值。”
“若是有不从的,就将他们扭送到都察院,按律处置。”
“剩下的,他们要是愿意跪,那就让他们跪着。”
司礼监掌印的位置还空着,浙江银矿的监管太监常云又是他张鲸的干儿子。
若是浙江银矿封禁,常云被罢,那他必然也要受到牵连。
本来打算借此机会表忠心的张鲸,没想到皇帝还是不让动武。
算盘落空,张鲸的眼神中带着几分落寞,只得答道:“奴婢遵旨。”
走出乾清宫,张鲸安排身边的随从招呼人手。很快,就聚拢了一大帮人。
张鲸望着这些大小太监,“宫门外跪着的那些人的名字,都记下来,然后去京里的各个衙门都看看,把该在衙门里当值却跑到宫门外跪着的,名字报到我这来。”
“是。”一众太监应声离去。
宫门,跪在地上的官员们见一大帮太监急匆匆的跑来,以为是皇帝派来打人的。
不过,这些官员脸上看不出一丝恐慌和惊惧,反而是带有兴奋和激动。
大明朝的文官就是这样,以敢谏为荣,若是因劝谏皇帝而受罚杖刑或是其他责罚,那更是天大的荣光。
不讨论这些文官们劝谏是否真的为国为民,总之,他们的头是真铁,话是真敢说。
跑来的太监有很多,脚步声听起来杂乱,但声音听的愈发真切。
跪门的文官心跳随着跑来的大小太监的脚步声而动。
一步,两步,三步,自己名扬天下的机会,就要来临。
然而,大小太监们跑到这些文官身旁,并没有动手,而是如同街边摆摊算命之人一样,开始相面。
其实也不是相面,主要是为了认人。认清楚跪门的都有哪些人,方便确定谁不在衙门里,谁缺值。
能在宫里当差的,都是有眼力的,大小太监们停留片刻,接着便又离开,向着各个衙门跑去。
留下一众跪门的官员,在原地目瞪口呆。
一个御史对着旁边的官员问道:“不是应该打人吗?这怎么没打就走了?”
这官员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前面有一个官员听到对话,扭过头来,冲着二人,“你们没发现吗,刚才来的那帮内官,是空着手,没拿家伙。”
“我估计他们现在是跑过去拿家伙了。”
那御史诧异一声,“啊?”
“那待会不得挨一顿狠揍啊?”
旁边那官员立刻回道:“怕什么,挨揍挨的越狠,咱们的清名也就越大。”
“没错。”前面那官员也附和道。
“嗯。”这御史也是狠狠的点了点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跑过去的那群太监又都从后面跑了回来。
这御史兴奋的对着旁边的那官员说道:“兄台,准备好了,咱们要挨揍啦。”
那官员脊背一挺,“放心吧,你我成名,就在今日。”
一阵风过,那群太监掠过跪门的官员,仿佛没有看到他们一般,接着又跑了过去,向张鲸禀报。
这御史一看,不对呀,我这都准备好挨揍了,你们怎么不揍啊?
你们不知道我欠揍吗?
他旁边的那官员看的仔细,“他们手里还是没拿家伙,该不会是没找到趁手的,又换地方找去了吧?”
这御史低头一想,觉得有道理,“备不住还真是。”
“哎,御马监就在那个方向,他们该不会是去御马监的禁军那里拿家伙了吧?”
旁边的那官员不以为然,“不可能,拿个打人的家伙还用的着去禁军那拿,要是说他们去拿火铳还差不多。”
这御史闻言,一哆嗦,“兄台,慎言。”
“这话可不敢乱说。”
那群太监急匆匆的又跑回张鲸面前,弯下身子。
“都查清楚了?”张鲸问道。
众人齐声回答,“回公公,都查清楚了。”
“名字,人脸,都记住了?”
“都记住了。”
“那好。”张鲸一甩袍袖,“走,跟着咱家去宫门,办差。”
“是。”
宫门外跪着的一众官员隔着老远,就看到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张鲸,亲自带人过来。
张鲸素来与外廷不睦,这回,他们觉得是真的要挨揍了。
刚刚的御史拉了身旁的官员一下,“兄台,待会我要是撑不住了,你想着拉我一下。”
“放心吧,有我呢。”
张鲸停在跪门的一众官员面前,其身后大小太监呈扇子面式左右排开。
“有旨意。”
张鲸的目光扫过众官员,他的声音也徐徐传出。
跪门的一众官员,立刻趴下身子候旨。
“擅离职守缺值者,罚俸一年。”
一众官员正趴在地上听旨,听完第一句话后,怎么也听不到第二句。
他们也不知道旨意有没有宣完,不敢起身,只好继续趴着。
张鲸也是真坏,旨意都宣读完了,他也不吭声,就这么看着一众在那撅屁股。
许久,顾宪成缓缓抬头,可也不敢起身。
“敢问张公公,旨意可宣读完了?”
“宣读完了。”
一众官员这才敢起身,就在起身的过程中,他们心里也在骂张鲸,乌龟吃煤炭,你个黑心小王八。
旨意宣完了,还让我们在那趴着,什么东西。
张鲸从他们的面部表情中,就能看出他们心中所想,不过他也不在乎,因为早就被骂习惯了。
“诸位大人,该当值,都回衙门里当值吧。不过,今年的俸禄,是没有了。”
“这。”众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做。
张鲸一看,机会来了。
“既然诸位大人不走,那么,咱家也就只好勉为其难的帮诸位大人到都察院向赵总宪说清楚了。”
“来呀,送诸位大人去都察院!”
“是。”大小太监一拥而上,扒肩头拢二臂,不由分说的就开始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