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便门,这是北京城的水路城门,通连运河,南来北往的官船、商船,皆汇集于此。
码头上,原本搬卸货物、熙熙攘攘的人群,却被人为的隔出一片区域。
被挤到一旁的人群,也不敢有丝毫不悦,因为那里站着大队官兵。
一位身着二品官服的老者,迎风而立。
司礼监秉笔太监张诚,站立在这老者身旁。
“海中丞,你年过古稀,按理来说不应如此奔波。可国事艰难,离不开海中丞呐。”
“福宁州闹倭寇,杀官放火的事情,海中丞想必已经知道。皇上晋升你为右都御史,巡抚福建,也正是看中了海中丞的能力。”
海瑞的脸上看不出什么,亦如往常那般严肃,“为国效劳,为皇上效劳,乃臣子本分。”
张诚点点头,“海中丞能这样想,那是最好不过。”
“来。”张诚招呼来两个中年男子。
“海中丞,这两位是皇上特意命人从北直隶请来的名医。这次他们二人随海中丞一起去福建,专职负责照看海中丞。”
“这……”海瑞倒是没有想到。
“这是皇上的安排,海中丞就不要推辞了。”
皇命难违,再加上自己确实年迈了,原本想要拒绝的海瑞,将话咽了回去。
张诚又看向那两位中年男子,“你们两个听好了,滋补的药材都给你们备下了,赏钱给的也够你们花一辈子的了。”
“一路之上,还有到了福建,你们两个可要照顾好海中丞,要是出了差池,唯你们试问。”
那两位中年男子也不敢说别的,“还请公公放心,小人一定照顾好海中丞。”
“知道就好,先到一旁候着。”
“是。”这两位中年男子随即退了下去。
接着,张诚又从军队中招呼来两位队官,“尚千户,夏千户。”
“在。”尚、夏两位千户应声上前。
张诚对着海瑞介绍,“海中丞,左边的那位是尚千户,右边的那位是夏千户,他们二位都是大宁都司的。”
“此次他们二人奉调,各领麾下一个千户所的兵力,共计两千人,充作海中丞的巡抚标营。”
巡抚标营,顾名思义,是给巡抚的,不是给某个当巡抚的人的。
海瑞原来是应天巡抚,应天巡抚标营就归海瑞调遣。现在海瑞升迁福建巡抚,那应天巡抚标营,自然就不归他调遣了。
海瑞对此也理解,况且他也需要兵。
就算巡抚标营派不上什么用场,拿在手里充场面也是好的。
毕竟有兵,心里才有底气。
这次福宁州的倭寇,来的未免也太巧了一些。
用大宁都司的兵充当海瑞的巡抚标营,不用当地卫所的兵,海瑞到任后,用起来也更方便。
张诚瞟了一眼运河上停靠的船只,“海中丞年事已高,京师到福建,万里之遥,一路颠簸。”
“便由尚千户带人护送海中丞自运河乘船南下,在浙江杭州停靠。”
“夏千户带其余人走陆路,届时在杭州同海中丞汇合,而后再行前往福建。”
“此前一直随行护卫海中丞的贾千户,则返回应天,继续在应天巡抚衙门供职。”
海瑞点点头,“一切都听公公安排。”
“不敢。”张诚连忙否认,“咱家可不敢安排海中丞。”
“这一切,都是皇上的安排,咱家只不过是代为转述而已。”
张诚的话验证了海瑞的猜测,果然是皇帝的安排,既是皇命,自当遵循。
开海只开了一个福建,这并非海瑞心中所愿。
可海瑞也明白,有些事,确实迫不得已。
若是海瑞还是一个知县,对于这种事,定然会据理力争,毫不退让。
可海瑞当了这么多年的巡抚,看了更多,见了更多,听了更多,接触了更多。
虽然心中的原则一直坚守,可很多事情,做巡抚的海瑞与做知县的海瑞,要考虑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敢问张公公,我的奏疏,皇上可看过了?”
“海中丞的奏疏,皇上都看过了,而且是仔细观看。”张诚接着又跟了一句。
“嘉靖四十四年,海中丞上的那道治安疏,皇上更是反复翻看。”
海瑞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他已经七十多了,很多事情自己怕是看不到了。
海瑞心中唯有一个最朴素的愿望,国泰民安。
张诚是侍奉皇帝的人,极为敏感,他察觉到了海瑞的神情波动,并未打扰。
海瑞意识到自己的失神,忙向张诚致歉,“多谢公公相告。”
“海中丞客气。”
“咱家奉旨送海中丞离京赴任,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海中丞,保重。”
张诚竟朝着海瑞拱手行了一礼。
海瑞拱手还礼后,撩官袍朝着紫禁城的方向跪倒,行了明朝最高的礼仪,五拜三叩首。
此番进京,并没有见到皇帝。
然而,君父在海瑞心中,无疑是至高无上的。
七十老叟,此一去怕是再难返回。
海瑞在用自己的方式,为天下尽忠。
大礼行完,海瑞颤颤巍巍的起身,这才要登船,前去赴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