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申时末,酉时初,百姓多已归家,城内街上人流稀少,显得有些空旷。
唯一热闹的地方,就是城中的天字桥。
天字桥旁有一空场,常有杂耍艺人在此卖艺,久而久之,这里也就成了城内百姓饭后消遣之地。
淳安帝等人从客栈出来,沿街向西而行,走着走着便来到了天字桥。
“各位父老乡亲,今日我们父女二人途经陵州,借此宝地献艺。俗话说得好,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
场中间一名汉子双手抱拳卖力吆喝着,还有一名十岁左右小女孩正在不停的做着空翻。
淳安帝等人并未走近,站在桥上向下面看着。
“夫人,你看这孩子,如此小的年纪,却要跟随父亲出来卖艺。”
“是,小小年纪,实属不易,都是为了养家糊口……”
愉妃回身对顾冲道:“小顾子,去打赏一些铜钱。”
“是,夫人。”
顾冲领命走下桥,从人群中挤了进去,将十余文铜钱放进了地上的瓷盆中。
这边铜钱刚刚放进去,从人群中又出来两人,穿着衙役服饰,径直来到卖艺人身前。
“嗨,你是哪来的?不知道在此卖艺,需要缴纳官税吗?”
卖艺汉子抱拳道:“两位官爷,在下初来乍到实在不知,可否稍等片刻……”
“等什么等,你这里不是有嘛。”
其中一名衙役弯下腰将手伸出,要去取顾冲刚刚丢进去的那十几文铜钱。
“嗨嗨,你是干嘛的啊?”
卖艺汉子未曾出声,顾冲却不干了,一伸脚将瓷盆给勾到了自己身前。
这衙役一手抓空,站起身子怒视着顾冲,“小子,识相的躲远点,少管闲事。”
顾冲冷笑一下,“我听过酒楼茶楼缴纳官税,也听过米铺粥铺缴纳官税,不知从何时起,这游走卖艺也需要缴纳官税了?”
“老子说交就得交,不然就滚出陵州城。”
“哎哟,你这话说的,好像这陵州城是你家的似的。我告诉你,这陵州城是梁国的城,是皇上的城。我看该滚的不是我,而是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顾冲多聪明啊,他能惹事不能平事,但他知道这话说出去,就会有人来平事啊。
这会儿功夫,淳安帝等人已经来到了人群中,听到顾冲这番豪言壮语,赞赏的点点头。
“小子,这是你自己找死,那就别怪我了。”
另一个衙役也上前来,两人一左一右抓住顾冲胳膊,将他的手臂给扭了过去。
“老爷,老爷救命啊……”
顾冲扯脖子大喊起来,于进光见状刚欲上前,淳安帝却抬手拦住了他。
两名衙役押着顾冲走出了人群,顾冲抬眼向桥上一看,却不见了淳安帝的身影。
“老爷……”
愉妃轻唤一声,面上露出焦急之色。
淳安帝淡笑道:“无妨,走,咱们去看看。”
两名衙役押着顾冲向知州府走去,顾冲手臂被扭得疼痛,呲牙咧嘴,“轻点,轻点,疼……”
来到一处巷子中,两名衙役忽然松开了顾冲。
“小兔崽子,敢管老子的闲事,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我杨忠的厉害。”
这个杨忠说完,猛地抬手,“啪”的一声,给了顾冲一个响亮的耳光。
顾冲没有防备,这一巴掌扇的他眼冒金星,身体直接被扇的转了半圈,扑在了砖墙上。
“给我打,让他多管闲事。”
杨忠撸起袖子,又是一拳打来。
这回顾冲反应够快,身体一闪,杨忠的拳头结结实实打在了墙壁上。
“哎哟,我的手。”
杨忠疼的直甩手,同时对另一名衙役喊道:“愣着干嘛?打啊。”
“我看你们谁敢动手。”
一声大喝传来,顾冲的救星来了。
“老爷,夫人,他们打了我十个耳光。”
顾冲捂着脸蛋,带着哭腔,委屈巴巴地跑到了淳安帝身边哭诉。
“哪有那么多,只打了一个而已。”
淳安帝冷声道:“我不管你打了几个,敢动我的人,绝不会有好下场。”
杨忠不屑道:“打也打了,你还能把我怎样?”
淳安帝转头对于进光道:“小顾子让人打了,你看着办。”
于进光点点头,二话不说,冲过去飞起一脚,杨忠想躲都躲不开,直接被踹出去一丈开外。
“你敢打官差?”
另一名衙役做梦也没想到于进光敢动手,平日里跋扈惯了,从来都是他们打别人,啥时候挨过打啊。
“打的就是你。”
于进光一拳打在了这家伙的肋骨上,这衙役两眼一翻,直接被打晕过去了。
“你们……你们有种别走,老子跟你们没完。”
杨忠连滚带爬跑出去几丈远,恶狠狠的丢下一句话,撒腿就跑。
淳安帝回身看看顾冲,笑问道:“你可解气了?”
顾冲心想:刚才你干嘛去了,害我挨了一巴掌,这会儿反倒当好人了。
“回老爷,小的不敢有气。”
“哈哈,我看你就是心中有气,是不是怪我不为你做主啊?”
“小的不敢。”
“还有你不敢的事?”淳安帝呵笑出来,“走,咱们去知州府。”
杨忠跑回了府衙,见到一人,禀道:“贺捕头,刚才我与马三在城中遇到几个贼人,他们仗着人多势众,不但拒捕,还打了我们。”
“什么?”
贺捕头眉眼横立,光天化日之下,反了不成。
片刻间,十多名衙役抄起棍棒跟着贺捕头就向府衙外冲去。
这会儿淳安帝等人也来到了府衙前,与这些人迎头而遇。
“贺捕头,就是他们。”
杨忠一看淳安帝等人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心里乐开了花,这下省事了。
贺捕头打量过去,只见淳安帝一副员外模样,身旁伴着一名贵妇,还有一名丫鬟,一名随从,一名车夫。
这几人咋看也不像贼人的样子,他们要是贼人,那天下就没有百姓了。
“是你们打了杨忠?”
贺捕头质疑问道,同时将目光转向了杨忠脸上,又问道:“你说他们是贼人?”
“谁是贼人?我看你们才是贼人。”
顾冲旧仇未报,他需要挑起事端来,不然这个仇就不好报了。
贺捕头皱皱眉头,他觉察出事情有些不对,但在自己弟兄面前却也不能示弱。
“休得胡说,我是贺捕头,怎么会是贼人。”
“穿着官服,拿着官响,却做出欺压百姓之事,不是贼人又是什么?”
贺捕头嘴角轻轻抽搐几下,冷声道:“你可知污蔑官差,是何罪吗?”
“打都打了,你还能奈我何?”
顾冲嘴上强硬,身体却不自主的靠向了于老三。
“贺捕头,这几人狂妄至极,若不拿他,咱们兄弟的脸面可就丢大了。”
贺捕头也被顾冲的话给激怒了,当下点头道:“给我拿下。”
“且慢!”
淳安帝微笑道:“这在街上难免被百姓看得笑话,你要拿我们也不是不可,咱们进府内说话吧。”
贺捕头一愣,还有这要求?这不是自投罗网嘛。
“哐当”一声,府衙的大门重重关了起来。
十多名衙役分散开,将淳安帝五人围了起来。
淳安帝并未惧怕,朗声问道:“你既然是捕头,那我来问你,这城中卖艺讨活者,何时加了官税?”
贺捕头微微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肯定是杨忠又出去惹祸了。
杨忠嚣张叫道:“我们说加就加,哪轮得到你来质问。贺捕头,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杨忠,你到底做了什么?”
贺捕头回身质问杨忠,杨忠靠前小声道:“贺捕头,我可是知府大人的内侄,你不会不帮我吧?”
“哎哟,我说怎么这么猖狂,原来有知府大人做靠山啊。”
顾冲耳尖,他生怕淳安帝听不到,嚷嚷起来。
“我不是不帮你,可你也不能乱来。”
贺捕头低声呵斥了杨忠,转回身对淳安帝道:“就算我的人做错了事情,也应由官府处理,你们凭什么殴打官差?”
“诶,说话可得讲良心,是他们先打我的,我们这叫正当防卫。”
“正当防卫?”
贺捕头虽不明白顾冲所说是何意,但他听明白了,是杨忠先动的手。
“哪那么多废话,兄弟们,给我打他。”
杨忠在一旁等的不耐烦了,不等贺捕头发话,抡着棒子就打向了顾冲。
“住手!”
贺捕头大喊一声,刚要阻止杨忠,却见于老三一步窜了过来,紧接着就看到杨忠的身子倒飞出去。
速度之快,贺捕头甚至没有看清于老三是用的什么招式将杨忠打飞出去的。
“放肆,竟敢在府衙动手。”
这下贺捕头恼怒了,抽出腰刀,拉开架势准备动手了。
于老三一声长哨响起,“哐当”一声,府衙的大门被撞开,一下子从外面窜进六七人来。
贺捕头吃惊不小,还从来没有人敢硬闯府衙的。
“你们要干什么?”
贺捕头看出这些人都是练家子,而这些衙役平时吓唬百姓尚可,真动起手来,那就是炒韭菜放葱——白搭。
“都住手。”
这时,从后院走出来两人,前面那人正是陵州守备韩国成,后面那人则是陵州知府杨云倾。
“什么人胆敢擅闯府衙,难道要造反不成?”
韩国成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在陵州城内,还有人敢在他面前动武,让他这脸面往哪放。
杨云倾随后跟上来,当他看到淳安帝那一刻,一下愣住了。
这个人……怎么有些眼熟,有点像京城的那位主。
他曾经在大殿之上觐见过淳安帝,只不过那是一年前淳安帝登基之时的事情,而且君臣之礼使得他也不敢直视。
但是,他隐约之中感觉到面前这个人,不绝不是普通人。
“来人,速去守备营,调集一百兵士,将这些人全部拿下。”
韩国成发号施令,杨云倾却阻拦道:“且慢!”
“在下陵州知府杨云倾,敢问这位老爷,可是来自京师府?“
淳安帝哼了一声,“杨云倾,你还认得朕。”
杨云倾一听就明白了,这就是当朝圣上淳安帝。
“皇上……”
杨云倾急忙跪了下去,“臣陵州知府杨云倾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这一跪,可把韩国成吓得魂差点都飞了。双腿一软,跟着也跪了下去。
“臣陵州守备韩国成参见皇上。”
贺捕头吓得魂都飞了,手中钢刀掉在地上,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整个院里呼啦啦地跪下了一片。
“都起来吧,杨知府,你不会让朕就在这院里站着吧?”
杨云倾爬了起来,躬身道:“臣不敢,皇上请屋内上座。”
淳安帝与愉妃坐在堂上,杨云倾跟韩国成站在下首,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臣不知皇上驾到,未曾远迎,罪该万死。”
“罢了,朕这次乃是微服出巡,你不知者不怪。”
“但是,你手下的人强加官税,还打了我的随从,这事,可就得怪你了。”
杨云倾这刚松了口气,气还没喘顺呢,又差点没憋死。
“皇上恕罪,臣从未私加官税,肯定是他们胡作非为,臣的确不知。”
淳安帝哼声道:“就算你不知,那这管教不严之罪,你可认得?”
杨云倾额头见汗,低头道:“臣知罪。”
“刚刚那个衙役,自称是你内侄,却在城中欺压百姓,强加官税,还殴打朕的随从,这事你看着处理吧。”
“是,皇上。”
杨云倾立刻喊道:“贺捕头,将杨忠重打二十大板,押入牢中待审。”
淳安帝侧回头,问向顾冲道:“如此责罚,你可满意了?”
顾冲嘿笑道:“杨知府不徇私情,秉公断决,实乃是大大的好官。”
“不敢,不敢……”
杨云倾赔笑说道,心想:你就别夸我了,只要不怪罪我,那就谢天谢地了。
淳安帝站起身来,对杨云倾道:“朕此次微服出巡,你等不可传出消息,不得惊扰城内百姓,不然的话,朕可真要治你的罪了。”
“皇上请放心,臣即刻告知他们,绝不敢走漏半点消息。”
“行了,朕回去了。”
杨云倾愕然道:“皇上您去哪啊?容臣前去安排。”
“不用了,好好做你的知府大人吧。”
淳安帝带人走了,杨云倾这时才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全已经湿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