验明身份后，一行三十人牵马进城。

    没有万人空巷，也没有百官来迎。只有李慕道这位阁辅，带着镇妖司副司尊田雨、禁卫军新晋副统领柳絮平，以及数位官员前来。

    李慕道玄衣飘飘，精神熠烁，须发皆白慈眉善目。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比起曲江晏这位“道执”更符合常人心中的“仙人”形象。

    作为朝廷亲封的“教宗”，总管荣国宗教事宜，理论上曲江晏都还得低他一头。

    “师伯……”

    “阁辅大人。”

    陆丙中和书博山两人上前，对李慕道躬身行礼。杨慎等人见此也有样学样：

    “师祖……”

    想来，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李慕道比曲江晏名气更大，不在于习武练气，而在于传教、经义。

    世上更多的是平凡人，他们只知李慕道，不知曲江晏。

    李慕道小时候，那时还是显帝时期。他原是北方一偏僻小道观弟子，其师曾在众妙门求学过几天，因为好面子就自称为众妙门弟子。临死前托了一些关系，将年龄尚小的李慕道送进众妙门，成为灵墟洞一普通弟子。

    那时众妙门强盛无比，在“天下十大宗门”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十万弟子皆以“练气习武”为要，戾气横生，同门相争相残之事屡见不鲜。宗门更是以武力作为衡量弟子优劣的一切标准！

    在这样一个时代，李慕道也曾幻想过仗剑天涯。像吕真老祖那样，将“背上匣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刻在仙游台的陨石影壁上。

    可惜……他没有练气的天赋。他身体羸弱、经脉细软，这是大多数普通人的体质，极少有人会踏上练气之路。即便逆天改命，也很难有所成就。

    李慕道一没背景、二没资源，自然无人给他“逆天改命”。一直到现在临近百岁也不过气感圆满罢了。

    这样的他，又何以成为荣国现存诸教之盟的“教宗”？

    他的人生是励志的，“气”抛弃了他，他没有抛弃自己。决心放弃武学，专研教义，年仅二十岁翻遍众妙门藏书，独自外出寻经觅典，用他“求道”的诚心打动了诸多教派、宗门，将不涉及隐秘的藏书对他开放。

    三十岁的李慕道已游遍诸国，每过一处，就会开坛讲道、广播教义，因此几次身陷囹圄……

    一路上治病救人，游学兼顾，渐渐崇拜者越来越多，感悟也越来越多。李慕道晚年写下《奥旨真诀》和《神农玉石本草》，一是他对“道”的理解，一是他游历山川编撰的医药灵材良方。被任命教宗期间更是组织编纂了《百教年谱》，为各大宗教的起源做了论述，从此自成一家。

    ……

    脑海里回忆起世间对这位阁辅的赞誉，杨慎不由得也带上几分恭敬。

    将众人带至鸿胪寺，其余人散去，独留众妙门众人。

    “大家都各自回房休息吧，时间很赶，明日即是‘誓师大会’，要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陆丙中淡淡开口让众人离去，见杨慎似乎有事要问也不催促。

    “妙源……你二人可是有事？”

    见人都走差不多了，陆丙中放下肩上包袱，对杨慎和俞晚问道。

    “师伯，我三年未回侯府……能否回去看看？”杨慎有些忐忑问道，他对这位师伯还不是很熟悉。

    “嗯，去吧。忘了你原先还有个家在这里……天黑之前记得回来。另外，在回来前去一趟‘聚火塔’，你师祖有事找你……”

    陆丙中似乎想到什么，眼中闪过一丝费解，叮嘱道。

    “师祖？是李阁辅……教宗大人？”

    “嗯……”陆丙中闭目点头，显然不想多说。

    杨慎识趣拉着俞晚退了出去。

    两人一路从皇城走出，向侯府走去，也不知思悌侯府还是不是当年的模样。

    一路上，人行簇簇，领略上京繁华。杨慎已经变了模样，再没有人认出他是那个当了半年的皇帝陛下。

    侯府门前，略显冷清。杨慎敲门，一高大太监朝外瞄了一眼，见此人有些面熟，不太确定问道：

    “你们谁呀？没走错门吧，咱侯府可不是旅店。”那太监见二人风尘仆仆，手里大包小包拿着，以为找错地了。

    杨慎放下手中东西，对着他屁股就是一脚：

    “赵驴子！几年不见你倒是个头长了，眼力不长！”

    “哎呦喂！这……这是侯爷殿下！大家快出来！快！去把留仙楼老李他们喊回来……殿下回来了！”

    被杨慎踹倒的赵驴，一下反应过来了，那神态，那语气，再仔细一瞧，还真是小侯爷。双眼放光，扑腾着爬起张罗去了。

    晚饭过后，杨慎留下不少财物和给他们买的礼物，在几十名太监抽噎声中离去，他要趁还没天黑去一趟李慕道那里。

    当年数十名离宫的太监，几年过去，还剩下四十来人留在侯府。有几人还有家人，郭淳给了他们一笔钱让他们回老家孝敬父母去了。剩下这些都是孤苦无依之人，留在侯府也不过是因为无家可去，这里……成了他们共同的家。

    有空一定要去好好感谢柴悦……杨慎心想。

    留仙楼是柴氏商行的产业，侯府这些太监除了会做菜之外别无所长。柴悦为了照顾他们，将他们招到留仙楼做大厨，一来是可以让他们有点事做，二来是给他们“送点钱”。出乎意外，他们去了之后留仙楼生意更上一层楼，毕竟是宫里御膳房出来的……

    岔路口，杨慎与俞晚互相点头示意，分路而行。

    李慕道只喊了杨慎一人，自然是他去聚火塔。而俞晚……杨慎让她去打听裴渊渟的下落。

    聚火塔，位于上京内城“诸子殿堂”附近。那是荣国大小宗教在上京的“总部”，“聚火”顾名思义就是想把各大宗教聚在一起，形成一股熊熊烈火。

    诸子时期，百家争鸣，那是后世诸多教派诞生的起源时代。

    ……

    杨慎望向那座高大的石塔，共十层，塔顶上燃烧着熊熊烈火。据说是李慕道游历时发现的一种常年不灭的奇异火种。

    直上九层，这里面很空旷，没见到其他人。

    李慕道正坐在第九层中央位置，这里有几副书架，他手里捧着一本厚书。

    “来了……”

    “嗯，弟子见过师祖……”杨慎不知以何种身份见面，想来想去还是执众妙门弟子之礼。

    “众妙门……殿下拜在何人门下？”

    李慕道转过身，声音悠悠，面带慈祥笑意。

    杨慎有些局促，再一鞠躬：“弟子拜在玄真师尊门下，师尊俗名冯韵诤……”

    害怕李慕道不认得，杨慎多解释了一句。

    “哦，我知道。江晏最小的弟子……鬼灵精怪的小家伙。”

    李慕道拍了拍身上的玄衣，起身来到书架翻找着什么东西。他已经接近一百岁了，个头还没有杨慎高，略显佝偻瘦小。

    杨慎见此，忙过来搀扶：“师祖要找什么，弟子帮您。”

    杨慎从李慕道这里才感受到，原来他当年坐在那帝王宝座上往下看，下面却没几人看他，看的都是他背后那宝座。

    “哦……找到了。”

    李慕道似乎翻到了什么，将它递给杨慎。那是一本精美的小册子，大概三指厚，四寸长，三寸宽。封面画着一些莫名的图案，杨慎看不出来是什么。

    “还有，来这个也给你……这可是新出炉的欧，我都没看完。”

    李慕道又抽出一本厚厚的书放在杨慎手上，说罢就回到座椅上坐着，淡淡道：

    “这两件东西是一位老朋友让我转交给你的……其中那本精美的小册子是你老爹的遗物。另一本书，你一看便知……”

    杨慎闻言一愣，自己老爹的东西为啥给自己？不应该给杨若希或者老大杨启，再或者埋了？

    天色已经渐暗，他知道不能在这里耗时了，等会去看了也许就明白了。

    “劳烦师祖转交，弟子收到定然好好保管。天色将晚，弟子还要回鸿胪寺，先行告辞。”

    “等等……这本书也送你了。这是我自己的东西。”

    李慕道丢过手里的书，杨慎赶忙接住，定睛一看，封皮上写着《百教年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