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一、啼笑皆非

    山丹咽不下这口气，这是怎样的老人啊？“虎毒不食子”！他难道连畜生都不如？

    山丹看了一眼在痛苦失望中挣扎的顾海平，她走出门，站在深秋的天空下，她要让自己的思路撸一撸，好清楚一点，这件事不能就这样就算了。

    她为了他可以受委屈可以吃苦耐劳，但绝不受气。

    她走到东房，一家人都还在默不作声地坐在一起，大家心照不宣地各自低头不语。

    山丹进门坐在刚才顾海平坐的椅子上，心平气静地说：“海平一直告诉我：我们以后的日子要靠自己，他不愿意给父母增加任何负担，我们结婚这么大的事儿为了给你们少去操劳和花费，我都依了他，简单过去了。不但没让你们去见我的父母，甚至你们连个改口费都没给，一个讨个吉利的红包都不曾给我，我都没计较，我那是心疼他，通情达理。如果你们认为这样我就是好说话好欺负，那你们就错了。”

    “没有，没有！我刚刚还说叫你爸好好想想是不是他人老了记性不好，忘记了？你不要着急啊！”顾妈妈急忙安慰山丹。

    “你先不要打断我的话，让我把话说完。”山丹清冷的脸制止了顾妈妈的发言。

    “这钱一定拿回来了，他挣多少钱那不是个大数目，再者我们一直在计划着这点钱存定期可以得到多少利息多少通货膨胀补偿的，不可能记错。就这么点钱我们两个大学生记不住？这不成笑话了？”山丹露出讥讽地笑容面向顾老师。

    她要让他任是脸皮比锅底厚都要羞愧而死。

    顾老师的脸上出现了讪讪的表情，但一直不敢直视山丹的眼睛，也没说话。

    “你们可能不知道海平这些年所受的苦，那我一件件告诉你们。”山丹顿了顿看看顾老师又环视了其他人。

    没有一个人敢直视山丹的眼睛，他们都躲闪开自己的目光。

    “他上大学那几年我不知道，就说我认识他以后的事情。我看他运动会样样成绩都突出，但是你们知道他的运动鞋是什么样子的吗？他的运动鞋是人家不穿了他捡的旧鞋，拖鞋是自己拿破拖鞋底加冰激凌包装袋自己做成的。你们知道那冰激凌袋子是哪里的吗？是他去新华广场捡的，他是舍不得自己吃冰激凌的！毕业了，他的同学们个个都有了单位有了收入，而他连你们县医院都进不去，你们谁为他想过他的失落？他在学校时是学生会主席、文艺部长、运动会记录保持者，他哪一样不优秀？他大学毕业却没有单位工作，他不得不去去打工养活自己。”山丹有点激动了起来。

    “县医院按说不是个难进的单位，哪怕你们为他多少落一点儿人情也给他一个安身之处啊，你们不闻不问。后来，他给人家一个日化厂卖洗涤用品，一样赚一两分钱，每天累死累活就赚几块钱，然后到山东打工还被人挤兑，他赚的是怎样的钱？你们哪一个过问过？他孝顺你们不愿意劳烦父母，这么多年他好不容易省吃俭用、舍不得乱花一分钱存下来一点维持温饱的钱，现在你们说没就没了？！”山丹责问道，她直视着顾老师。

    顾老师的头一直低着，没有任何生气。

    “前年好不容易一边打工一边复习考上了研究生，到广东去面试，导师明明白白要收红包，但他口袋里的钱只有一点点，没有钱送出去，最后没有通过。你们了解他的的痛苦和失落吗？结婚这么大的事，一辈子就一回！为了给你们省去花销和劳累，我们没有举办任何形式，你们知道他的愧疚和不安吗？为什么他什么事都能为你们着想，而你们作为他的父母、他的亲人为他想到了什么？”山丹开始愤怒了起来。

    “你不能这么说！我们生他养他这么大供他读书就是功劳！他长大了，我们也老了，也该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也该凡事依靠自己了！”顾老师有点吃架不住山丹的责问。

    “是吗？您说说他哪件事不是依靠自己？你们现在连他拼死拼活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点儿钱都说没就没了，你们连他靠自己的本事赚的钱都不给他啊！”山丹愤怒到双目圆睁！

    “你们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是他老婆生孩子，他一无进项，孩子嗷嗷待哺之时！他书要读吧？我们要活下去吧？这是我们的生活费、口粮钱！你们懂吗？你们现在就已经到了七老八十无力自理时候了？尽孝、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是不是也该是他能填饱肚子之后？你们就这么不顾我们的死活？”山丹差点儿哭出来。

    “山丹你不着急啊，你怀着娃娃了，你不能着急，我们再想想，看看是不是记错了？”顾妈妈安慰山丹。

    “呵呵，你们还知道我怀着娃娃呢？知道还把我们的口粮钱贪墨了？你们这是要逼死我们吗？我告诉你们，我是个倔脾气，你们道理说通了，我不要钱给你们，我吃糠咽菜都愿意，说不通我一分钱不舍！你们看着办，我们走之前这钱你一定要准备好，否则，别怪我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山丹撂下这句话，摔门走掉了。

    她没有回西房，她径直走出大门，她需要呼吸点儿新鲜空气。她真的没法想象和理解作为一个父亲会在儿子马高蹬短时候背后使刀子这样的事情。

    她从小生长在草原，草原人没有多少心机，凡事都直来直去，从来没有算计过谁或者算计过什么事，但他们并不傻，他们不过是厚道而已。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山丹继承了草原人的耿直和豪爽，她不能容忍别人的下作。

    她想起来一件事，那是他们过年时回去的一次：顾海平把积攒下的700块钱给父亲，请父亲一起给他存了定期存款。顾老师到县里存了钱回来告诉顾海平：“你那700块有十块是假的，我拿去和一个老太婆买了水果，只给你存了690块。”

    那时候还是10块的票子，一共700块。

    山丹当时觉得就有点不可思议：一来是既然是假的还拿去骗一个冰天雪地卖水果的老太太？二来700块少了10块为什么不填上10块凑个整数存700而是存690呢？她只是觉得顾老师这样的做法有所不妥，但并未深究。

    如今想起来，却在那时就已经可以看出顾老师的为人。第一不会同情弱者，做坏事心安理得；第二没有人情味，连自己的儿子也一样斤斤计较，你的是你的，我绝不多出一分钱。

    这件事对顾海平的打击太大了，他完全失去了生机和活力，整个人都恹恹的。

    第二天早饭前，山丹直接去问顾老师：“我们准备近几天买票去永城，我们的钱你帮拿出来了吗？”

    “确实没有！我拿不出这么多。”顾老师稀喏地说道。

    “我们拿的是自己的钱！海平在结婚时说我们不花父母的钱，但我们自己攒下来的钱却是要给自己花的，你无论如何都要把钱给我拿出来，否则这事儿我跟你没完。”山丹强硬的态度回答道。

    “那你看三三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了，如果他因为没钱结不了婚，你们做哥哥嫂嫂的不是也心里过不去？”顾老师居然大言不惭地拿顾海平的弟弟说事儿。

    山丹想到一句话：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哈哈哈！您搞搞清楚啊，这好像不该是我们的义务和责任吧？你生了他养他娶媳妇什么的，也该是你做父母的事情吧？虽然亲兄弟应该互相帮助，但现在我们自己还一无所有，连自己的温饱都没能解决，如果饿着我们的肚子给三三娶媳妇，您觉得合适吗？再说，生孩子不是件简单的事情，没有钱怎么住院手术？”山丹心中充满万分的鄙夷，她冷笑着尽量保持一种平静的口气。

    顾海平从父亲说没有拿钱回去开始，在家里便一言不发，每天到镇里火车站去打听去bJ的火车卧铺票。

    山丹想不能就这么算了，以后的日子还很长，若这次这样的情况下再容忍他们，那以后便更加没有道理可言了，他们想怎么样就会怎么样。

    顾老师听到山丹的话，拿起一只鸡毛掸子掸炕布以掩饰自己的尴尬，不再说话。直至很多年之后，山丹的脑海里一直挥不去顾老师若无其事拿鸡毛掸子扫炕布的场景。

    “等海平买到车票我们就走，不过你最好把钱拿出来，否则我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要不我就在这里生，海平也不用去念书了，一起住下来生完孩子再说。反正，我们一家三口不能拿着金碗讨饭吃，把钱被人黑了还饿自己的肚皮。”山丹看着一家子的消极怠工拖延时间的做法，话便越说越难听了起来。

    “什么叫黑了？没拿回来就是没拿回来，我没有黑！”顾老师也发飙了。

    “你对天发誓！说你说的话是真的！拿你的儿孙发誓！自己有本事日捣出来就自己负责，用我们的钱娶媳妇算怎么回事？”山丹毫不相让，话越说越难听。

    顾海平的弟弟和顾妈妈拦在顾老师和山丹之间，山丹便开始数落：“你没本事养活你不要生啊！生下来就要做到尽父母的责任你不知道啊？为了图一时快活生下来了没本事养，就想出这样的恶心办法？你要我们替你尽到你的责任，也要把话说好听一些，就你这样像强盗一样——睁着眼睛说瞎话？扛白啊？你不觉得羞耻吗？你还当了一辈子老师，你为人师表？我呸！虎毒还不食子呢！你想想你连那个什么都不如，我本来是想给你留着脸面的，是你逼着我把你的不要脸说出来的。你要想听，我还有更难听的话给你放着呢，别以为我好欺负，别以为我读书识字就不会骂人，你当得起老人当得起长辈我才把你当长辈和老人，否则你就什么都不是！”

    山丹的蛮野也被激发了出来，她不知道自己柔弱的外表下还有这么强悍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