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卿言伸出手臂，王三搭在她的脉搏上，细细诊断。

    片晌过后，她站起身，一脚将李小六踢翻在地。

    “当真是阴毒，竟给姐姐下了这等毒！”

    原来，顾卿言确实是中了蛊毒。

    用雪莲入药，确实可以清除毒性，但是雪莲与蛊毒相克，解毒时雪莲会释放大量寒气。

    毒性虽除，寒气却会深入五脏六腑，伴随一生。

    虽不会危及性命，但是伤了根本，身子骨再难强健。

    对于女子来说，一辈子恐难生育，便是有孕，也会落胎。

    听了王三的讲述，顾卿言忍不住精神一振。

    难以生育？

    还有这种好事？

    顾卿言的眼眸眨了眨。

    王三愣是从这副表情中，解读出“姐姐心地善良，明知可能不能生育，却还强压心中痛苦，不忍让他们难过”出来。

    她伸出双手，握住顾卿言的手，安慰道：

    “姐姐莫怕，虽说这寒气入体，每逢刮风下雨降温时节，都会关节疼痛难忍，但是我必会寻得法子，另行寻得替姐姐解毒之法。”

    听到王三这般说，顾卿言的眸光黯淡了。

    这不就是关节炎吗?

    她本以为有了寒气就可以避孕，没想到还有别的副作用，方才的期待烟消云散。

    此时，晋王面色阴沉，眸光清冷似堆雪。

    他长臂一抬，袖中手弩“嗖”的一声，射出一支冷箭，直射入李小六肩膀。

    “到底在耍什么花招？”

    李小六没觉得多疼，倒是被这支箭吓了一跳。

    他在心中腹诽，旧伤还没好，又添了新伤。

    不过不重要了。

    想到前几日得到的密信，他涌起一阵苦涩，露出罕见的凝滞神情。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各位了。”李小六苦笑了一声，“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救我的母妃。”

    他的话刚一说出口，顾卿言想起先前晋王和她说起，蜀国六皇子的母妃早就去世了。

    她坐在椅子上，抬眸看了晋王一眼，晋王伸手揽过她的肩。

    “你继续说。”晋王看李小六陷入沉思，出声提醒。

    李小六再度抬头，看了看晋王身侧的顾卿言。

    “娘子，对不住，我下毒利用你，原本是想让晋王出兵，帮我解救母妃。”

    他又顿了顿，“只是我得到消息，母妃她……她已经和毒王同归于尽了。”

    没有人知道，长期被幽禁的母妃，是如何弄来炸药，将自己和毒王一同被炸死在山谷之下。

    手下人汇报，山洞内全是被炸开的巨石，根本寻不到母妃的遗骸。

    许是想到过往，李小六的眼尾染上一抹红意。

    “你的母妃，不是早就……”顾卿言听得云里雾里，小声询问道。

    李小六抬眸，对上顾卿言小鹿一般的眸子。

    他忽然想将所有过往，讲给这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姑娘听。

    “娘子，若是你想听……”

    “再叫一声娘子，本王就真的割了你的舌头。”晋王的声音冷冷响起。

    顾卿言正想听故事，小手又扯了扯晋王的袖子，冲他摇了摇头。

    关键时刻，你别打断他。

    晋王会意，没再开口。

    整个雅间内，只有李小六苦涩的声音，讲述着他不堪的过往。

    当年，母妃孤身一人，陪着他前往南楚为质。

    母子二人花光了银钱，生活困顿，一度三餐不济。

    母妃生得貌美，便有心怀不轨之人上门骚扰。

    母妃不从，拿着菜刀将他们砍了出去。

    那些人不甘心，几次三番骚扰。

    再后来，他又生了一场大病，病得奄奄一息。

    母妃无钱买药，抱着他哭了整整一夜。

    第二日，母妃打开大门，将那些人迎了进来……

    有了买药钱，他得救了，母妃却似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每次有人上门，母妃都将他赶到院门外去玩。

    李小六年幼，不知道房间内的母妃在经历什么，他只知道，那些人一走，他的饭碗里就会有肉吃。

    直到有一日，他因为好奇，爬过了简陋的围墙，悄悄走到漏风的窗户前，眯着眼睛朝房内看去。

    他看到那个陌生男人，光着身子，将母妃压在身下。

    母妃面无表情，仿似行尸走肉般。

    她的双眼无神，直到无意间的一瞥，看到他趴在窗台的小脑袋。

    母子对视一眼，引来彼此的慌乱。

    他转身跑了，听到房内男子倒地的声音，随后是几个巴掌声夹杂着叫骂声。

    那声音似乎追着他一般，钻进了他的耳朵：“去你娘的小贱蹄子，老子花了钱，不是来骑，尸体的！”

    那一夜，他躲在外面，不肯回家。

    小小的人儿，似乎瞬间长大了。

    他早就听说，自己是蜀国皇子，因为不祥，才被派来南楚当人质。

    他一直恨那个素未谋面的父王，如此狠心，将他和母妃丢到这举目无亲的异国他乡。

    此刻，他却恨自己。

    如果他没有出生，母妃就可以留在宫里，过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她那么温柔，值得世间最美好的一切。

    可是因为他，母妃却……

    李小六眨了下眼眸，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掉个不停。

    早春料峭，江水酷寒，闪着碎冰。

    李小六愤恨起身，毫不犹豫地朝江水深处走去。

    ……

    再睁眼时，他已经躺在自家灰颓颓的床榻上，映入眼帘的是母妃双目猩红的脸。

    “焱儿……”母妃摸着他的小脸，叫着他的乳名。

    一开口，泪水却汹涌而出。

    “母妃，对不起。”李小六抬起小手，要为母妃拭泪。

    母妃握着他的手，轻声安抚：“焱儿，别怕，母妃……母妃以后再也不做这种事了。”

    她以为儿子身为皇子，是出于羞耻，才会投河自尽，为此心中愧疚难平。

    殊不知，李小六是出于自责，不想再拖累母亲。

    母子两个相拥而泣。

    李小六趴在母亲怀里，哭得昏天黑地，他骂自己无用，骂蜀帝狠心，骂那些男人龌龊下流……

    不知道哭了多久，他才终于平息下来。

    母妃温暖的双手抚着他的脸颊，温柔地说道：

    “焱儿，今日哭过之后，便是重生，答应母妃，以后不论遇到什么事，都要好好活下去。”

    母妃又补充了一句：“笑着活下去。”

    李小六嘴巴一咧，又要落泪，想到母妃的嘱托，又硬生生挤出一个笑来。

    那一日，母妃也笑了，就像冬日一抹暖阳，永远留在李小六的记忆里。

    如果他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宁愿自己投河而亡，也不愿被救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