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嬷嬷带着秋水进屋,到林傲梅房门口站定,微弯下腰,恭敬的道:“小姐,老奴将人带来了,”
“嗯,进来吧!”林傲梅懒怠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苗嬷嬷率先走进屋,秋水紧跟其后,一进门,便怔住了……
简陋无比的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一个木柜,一套桌椅,虽简陋,却一尘不染;虽单调,却掩不掉林傲梅满身风华。
她咪着眼,手抚在额间假寐,如同莲叶上的紫荷仙子,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似两只黑蝴蝶扑扇着翅膀,小巧高挺的鼻子,不点而朱的薄唇,都像女娲娘娘精心雕琢的艺术品。紫玉簪和珐琅银钗,一紫一银完美的结合,为白玉般的脸庞更增添了一分光彩。抚在额间的手,因晶紫色的水袖垂下,露出一节玉藕般的手臂,手腕处戴着的白银缠丝双扣镯,更衬得手臂光滑玉润,肌如白雪。这样的场景,美得如同一幅画,一幅任何神笔都描绘不出的画。
见秋水呆着不走,苗嬷嬷在她膝盖上踢了一脚:“发什么愣?还不给嫡二小姐请安。”
“奴婢秋水,给嫡二小姐请安,二小姐万福。”秋水恭敬谨慎的磕头,不敢带一丝掺假和敷衍。眼前的二小姐十分有压迫力,眯着眼,姿态慵懒,却让她不敢有一丝怠慢之心。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名字不错。”林傲梅漫不经心的道。
“奴婢谢嫡二小姐夸奖。”秋水垂着头说。
“你是奉我爹之命,来接我回府的?”依然是懒怠的声音,好似这件事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是,相爷十分惦记二小姐,请二小姐移驾,随奴婢回府。”
“可有带相府文凭?”林傲梅终于坐正了身子,睁开眼盯着秋水。她的眼如同一口古井一般深沉,却又透着精明,仿佛能将世间所有人和事都看得透彻。
“奴婢出府匆忙,没带相府文凭,但苗嬷嬷和白嬷嬷都识得奴婢,都可证明奴婢是右相府的人。”秋水底气足了一点,嫡二小姐又怎样?在相府呆的时间还不如她多,而且,她还是夫人身边最说得上话的丫鬟,谅二小姐也不敢拿她怎样。
“这样啊!”看得出秋水狂妄劲又发了,林傲梅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苗嬷嬷、白嬷嬷,把这冒充相府丫鬟的人交到衙门,让县令乱棍打死,抬着尸体到右相府领赏去。”
“是,小姐。”两人走到秋水身边,作势就要捉住她,秋水“腾”的一甩手臂站起来,壮着胆子直视林傲梅,“二小姐,你明知我是相府二等丫鬟,这是做甚?”
“相府二等丫鬟?你现在怎么证明?只凭你的一面之词吗?你身上可一件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没有。所以,我说你是,你就是,我若说你不是,乱棍打死一个冒充相府丫鬟的骗子,又有什么呢?”语气平淡到像是在说今天天气挺不错的。
秋水发着愣:二小姐到底什么意思?除了刚才在门外有些许嚣张不敬,她好像从来没有得罪过眼前的嫡二小姐,为什么总是针对自己呢?
原以为这是个好活,夫人也承诺办这事,个中油水都让她去吃。谁知这二小姐竟是个这般难缠的主。
将自己打死,她此刻确实有这个能力,只要她们三人坚持说相府没有叫秋水的丫鬟,把她当成假冒的交到衙门,再添些油加些醋,夫人在相府,远水救不了近火,她必死无疑。可是,对二小姐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除了得罪夫人,招惹是非,可以说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等等,这么说,二小姐只是在诈自己?
哼!真当她秋水是纸糊的不成?
这样想着,秋水胆子壮起来了,既然二小姐只是在诈自己,她若示弱,就中了二小姐的敲山震虎了,这时候,她应该强势起来,这敲山震虎就不攻自破了。
“二小姐,奴婢尊你是相府嫡小姐,自问对你从刚才到现在是恭恭敬敬,无半丝怠慢。可你明知奴婢是相府丫鬟,却装作不知,要置奴婢于死地。按理说,小姐是主,奴婢是仆,小姐要奴婢死,奴婢不敢违逆,但是,奴婢今日来接小姐回府,是全相府都知道的事,若等下县令带着奴婢尸体到右相府领赏,这不是当众打相爷耳光吗?二小姐要置相府颜面于何地,置相爷名声于何地?”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鬟!看来五年不见,这丫鬟越发刁钻了。白嬷嬷和苗嬷嬷两人心里暗道。
本来就只是吓唬她,要她自乱阵脚而已,可现在她笃定小姐不能拿她怎么样,底气更足了,这可怎么办?
秋水说得对,小姐现在若装作不知打死了她,岂不是在打相府颜面,和杜柳清直接撕破脸皮?更有,虽时隔五年之久,可秋水五官和五年前并无多大不同,要说完全认不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现在怎么办?小姐的情景真是骑虎难下了。二人心里不免暗自焦急。
看着眼前怒目望着自己的秋水,林傲梅突然拿起边上的陶瓷茶盅,朝秋水身上狠狠摔去。
秋水本能侧身,茶水将她胸前打湿一片,茶盅从胸前砸向地上,“啪”的一声脆响惊得秋水身体不由得一抖。
“恭敬,无半丝怠慢?在主子面前怒目直视,仗着自己在相府时日长便目中无人,在大门外嚣张放肆,不可一世,这便是你口中的恭敬?当着我的面都敢这般放肆无礼,在外还不知顶着右相府名头怎样目中无人,有你这样的丫鬟,才真是让右相府颜面扫地,玷污我爹名声。今天我倒要看看,打死一个不知尊卑,破坏相府名声的丫鬟,我爹会不会怪罪于我,嬷嬷,还不动手?”林傲梅略显怒气,声音渐渐提高。
苗嬷嬷和白嬷嬷再次上前,一左一右压着秋水,秋水明显慌了,微微挣扎,慌张道:“二小姐,奴婢是柳清夫人的丫鬟,你现在打死奴婢,会直接和夫人结仇的,奴婢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可是,二小姐是要回相府生活的,开罪了夫人,二小姐也不会好过的啊!”
“和杜柳清结仇?那又怎样?我不在乎。我就是不允许一个婢女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就算打死了你会和杜柳清结仇,我也乐意,拖下去。”林傲梅满不在意道。
苗嬷嬷和白嬷嬷加大力度,要将秋水往外拖,秋水拼尽全力的挣脱着:“二小姐,二小姐饶命啊!是奴婢瞎了眼,错将珍珠当鱼目,二小姐饶命啊!”
她怕了,真的怕了,眼前的二小姐,是个软硬不吃的主,是她太高看了自己,低估了二小姐。在面临死亡的恐惧下,秋水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两个嬷嬷甩开,跪到林傲梅脚边。
林傲梅的脚向前一踢,秋水整个人向后摔去:“我从不做没有好处的事,你有什么价值让我饶你一命?”
秋水脑子慌忙的转动:“奴婢,奴婢能说服夫人风风光光接小姐回府,请二小姐让奴婢将功折罪,饶奴婢一命吧!”秋水不停的磕着响头。
“我知道你办得到,杜柳清身边的两个一等丫鬟秋棠和华棠是老夫人指派的,杜柳清心生芥蒂,表面倚重,内里却更信任你,但是,这件事有老夫人身边的绍棠和海棠就足够了,用不着你。”
林傲梅浅淡的一番话,让秋水心中生起万丈波澜:五年前黎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原配夫人黎芊芊因此病逝,二小姐随后也被继夫人设计出府。
二小姐离府后,右相府再没黎府人的踪迹,柳清夫人随后被扶正,本以为在夫人身边伺候最久的自己也会升为一等丫鬟,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老夫人似乎并不放心继夫人全权管家,将自己的两个心腹丫鬟指派给杜柳清当一等丫鬟,而鞍前马后的自己却仍在二等丫鬟的位子上,直到现在。
甘不甘心是一回事,可这些事都是在二小姐离府后才发生的事,二小姐怎么会知道呢?听二小姐话里的意思,老夫人现在身边的心腹丫鬟海棠和绍棠居然是她的人吗?怪不得她不怕和夫人撕破脸皮。
太可怕了,相府竟然没一人察觉到,这离府五年,不显山不露水的二小姐,难道相府的点点滴滴都在她掌握之中吗?
现在怎么办?二小姐用不着她,她的命就不值钱了。不行,她不能就这么死了,既然跟着夫人没前途,眼前的二小姐可是另一座大靠山,良禽择木而栖,如果二小姐是真人不露相,她为何不能另择明主呢?
“二小姐,奴婢愿为二小姐效犬马之劳,请二小姐给奴婢一个机会吧!”这番话便是摆明投靠效忠之意了。
这在林傲梅的意料之中,她对这丫头很了解,野心很大,绝不甘屈于一个二等丫鬟的位子,更何况她还伺候杜柳清时间最长,却被只有老夫人当靠山的秋棠和华棠捷足先登,当上了一等丫鬟。
从五年前,这丫头暗地里的不甘心就是显而易见的,她正是利用了这一点,虚称老夫人身边的绍棠海棠是她的人,让秋水以为她在相府有暗桩,无人得知。这步类似空城计的险棋,毫无疑问,林傲梅下对了。
林傲梅背靠椅圈,似乎在考虑,半响才道:“好吧!不过我身边不留废物,我会通知绍棠和海棠按兵不动,如何让杜柳清正正经经接我回去,就看你的本事了。”
秋水欣喜若狂,二小姐这是答应给自己机会,借这件事考验她了?“是,奴婢定不负小姐所望,一定竭尽全力说服继夫人,正正式式接二小姐回府。”
苗嬷嬷和白嬷嬷二人心中不禁暗暗叫绝,小姐居然能如此轻而易举的化被动为主动,如果小姐开口拉拢秋水,就属于被动的一方,秋水非但不会效忠,就算表衷心,也有可能是假投靠,回府后将这事告知杜柳清,立一大功。
现在小姐反着来,挑起秋水隐藏在心中的不甘,让她自己生出投靠之心,这样,秋水不但不会告密,还会更加卖力表现,以求能傍上林傲梅这棵大树。虽然不知道小姐为何会对相府的人这样熟悉,但心中还是十分高兴。
“嗯,你回去吧!别让我失望才好。”林傲梅似乎并不在意结果,又眯着眼睛以手撑额靠在椅圈上寐着。
“是,奴婢告退。”秋水起身恭敬的退出门外。
等到秋水走远一些,白嬷嬷先按捺不住问:“小姐,相府的事您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要是秋水回去后向海棠和绍棠问起,那不就……”
五年前在相府时,秋棠,华棠,海棠,绍棠四人是老夫人的心腹丫鬟,这她们是知道的,可刚刚小姐说秋棠和华棠被指派给杜柳清当一等丫鬟,这事她和苗嬷嬷都不知道,应该是她们离府后才发生的事,小姐又是怎么知道的?
“嬷嬷,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既然知道相府要来接人,我不下些工夫怎么成呢?这是托刘段慬帮我打听的而已。”相府,是她所有噩梦的起始点,她怎么可能不清楚?
但这些她都明说不得,只能这样回答白嬷嬷:“至于秋水向秋棠和华棠问起,根本用不着担心,她问起,秋棠和华棠绝对是莫名其妙的否认,而她们越是莫名其妙,越是否认,秋水就只会越认定她俩在装蒜,这是人心里惯有的先入为主的思维方式,不必担心。”
同样是今时今日,同样是秋水,简陋无比的马车来接自己,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上辈子,苗嬷嬷和白嬷嬷匆匆忙忙,翻遍屋子找不到一件像样的衣服,自己则欣喜若狂,喜出望外,以为苦日子熬出头了,犹记得当日秋水是那样嚣张,厉声催促,今日,她的心变了,处理方式也变了,前世在自己面前狂妄嚣张的秋水变得恭恭敬敬,甚至效忠投靠,这世间,当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啊!
林傲梅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再次睁眼,眼中又是一片清明:自从那晚到虚子山遇见黑衣人后,她就再没去过,想避避风头。回相府后,想再来就麻烦了,她必须在回去前把东西找到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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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末,找借口将白嬷嬷和苗嬷嬷打发到镇上买些日用品,林傲梅把身上的首饰发簪都褪下,只把紫玉簪藏在袖中。从柜子里找出一块纱巾,别在发上,遮住那倾城绝色的容颜,足尖轻点,林傲梅轻盈地翻出窗口。
约莫半柱香后,林傲梅到达虚子山的山脚下,因已是申时末,打猎的人都撤了,整座山看不到一个人影。
黄昏的虚子山不同于夜晚静谧骇人,树叶被风吹得飒飒作响,连带人也感到一丝凉意。
林傲梅深吸了口气,走到山脚边缘,张开两只小巧白皙的小手,漫无目标的按着,拍着。
不一会儿,洁白的双手就被沙土染得脏兮兮,但林傲梅仿佛全然不觉,对着自己所能够着的山的每一寸,不停的拍打着。
不知过了多久,林傲梅羊脂白玉般的双手变得血迹斑斑,整个人也气喘吁吁。无奈,林傲梅只得靠着临近的大树底坐下。
这山这么大,到底在哪里呢?
拿出袖中的紫玉簪,忆起当年娘亲将簪子交给她时的情景,林傲梅只觉满心愧疚。
上辈子,她一心为的都只有詹玄启,将娘亲的托付抛之脑后,甚至想将紫玉簪的秘密当作詹玄启登基那天送他的礼物。
她是有多傻啊!
今生,她一定要让黎家重见天日,履行当初对娘亲的承诺。
世人皆知紫玉固比金刚石,所以一般的紫玉簪都是将紫玉镶嵌在雕刻好的金银簪内。而林傲梅手中的紫玉簪,却是由一整块完整的紫玉雕琢而成的,簪子上栩栩如生的紫荷花和簪柄簪尖,浑然天成,竟是一体的。整支簪子发出淡淡的紫色光泽,显得幽雅而神秘,仔细一看,簪柄还刻着微不可见的花纹。
林傲梅抚摸着凹陷的花纹,如果她所料不错,这花纹的纹路,就是打开机关的钥匙。现在问题是,她找不到机关。虽然知道在虚子山,但山这么大,凭她一己之力,要找到什么时候?
林傲梅整个人靠在大树主干上,抬头望着美得令人心颤的夕阳缓缓落下,显得那样孤苦伶仃。
好累,小时候的她,体力向来很差。
双手无力的垂下,突然,无意垂下的手,好像触摸到什么光滑的东西。以为是蛇,林傲梅赶忙翻身站起,但见大树底长出的嫩绿新草丝毫未动,显然不是蛇。
林傲梅疑惑的蹲下身子,拨开草丛,草丛内俨然是一块巴掌大小呈扁状的鹅卵石,嫩绿的青草很巧妙的将它遮掩起来,根本完全看不出来。
奇怪了,四周都是泥土,这鹅卵石在这里,未免突兀,且新草旧草一并遮掩着,实难发觉,倒像是有人为之。
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林傲梅用紫玉簪将鹅卵石挑开,石下的泥土被压的紧平,不留一丝缝隙,中间却有一个小小的圆形小洞。
林傲梅吃了一惊,手指微微颤抖,小心翼翼的将紫玉簪插进小洞中,竟完全吻合,轻轻一转,只听见”咔嚓“一声,大树临近的一处山俨然裂开一个口子。
林傲梅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山裂开的口子很小,只能容一个人侧身进去,但林傲梅身躯瘦小,即使不侧身也钻的进去。
进入山洞内,眼前一片金光闪闪,整个山洞堆满了金块,且每一块大小不一,没经过任何雕琢,就和刚从地底下开采出来的形态一模一样。
这要是被别人看见,肯定兴奋得晕过去,林傲梅却眉头紧皱。
果然,和她猜测的一模一样,经历两世,她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这些金块,就因为这满山洞的金块,黎家遭人诬陷,连同表亲族人旁支,两百三十多口人,全部斩首,血流成河。
上辈子,她将詹玄启放在第一位,总以为只要詹玄启登上皇位,为黎家平冤,只是一句话的事,从来不曾仔细调查过黎家被害的全过程。
只知道,黎家因不愿护国宝藏落入歹人之手,宁死不招出宝藏的藏匿地点,最终惨遭灭门之祸,而那个所谓视外祖父为兄弟手足的先帝,则昭告天下:黎家通奸卖国,意图谋反。
个中详情,她从未了解清楚,因为,在她的心里,没有什么事比詹玄启重要,甚至想等詹玄启登上皇位,为黎家平冤的那日,就将紫玉簪的事告诉詹玄启,给他一个惊喜。
现在想来,是多么的滑稽可笑啊!
外祖父戎马一生,为先帝夺江山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什么先帝视其为手足,荣耀满门,也许是因为这笔宝藏,也许是因为功高震主,忠心耿耿变成了通奸卖国,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而她,为了心中那份自以为最纯粹的感情,五年的奋不顾身,鞍前马后,只因为詹玄启想坐上那个高位,她便倾尽所有,到头来,却受尽折磨,惨死狱中。
看着眼前满满的黄金,林傲梅憔悴的坐倒下,眼泪夺眶而出:“哈哈哈!祖父,你看啊!灭门抄家,就是你戎马一生对先帝忠心耿耿的回报,他的一道圣旨,就让你遗臭万年,死时,你可曾恨过?可曾悔过?当年的来龙去脉,就由梅儿替您查清楚,您受的冤屈,就由梅儿替您平反。但凡害过黎家的人,总有一天,梅儿会把他们全部都送到您面前,亲自给您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