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妹运气真是好,我都没收到祖母如此贵重的礼物呢!叫人好生羡慕啊!”何止羡慕,而是嫉妒,她虽对这方面不了解,可贵廉一下子就分辨得出。
这套清水紫砂,已经不能用价值连城四个字来形容了。她林傲梅是相府嫡小姐,她林芙蓉就不是吗?怎么就没想过送给她?她可是长女,嫡长女!
“祖母您瞧,大姐嫉妒了呢!您若不拿出些宝贝赏给她,恐怕她要和梅儿翻脸了呢!”林傲梅走到孟氏身边,挽着她的手臂,半带撒娇的道。
孟氏一脸慈祥的笑容,拍拍林傲梅挽在自己手臂上的手。
这个孙女,从小就和自己生疏得很,当年芊芊不陪在身边,连唤自己都不敢。将她送去邯珥村,只愿她平平安安,远离些是非,谁知五年不见,竟出落得这般优秀,举止大方,茶艺精湛,还能同自己这般亲密。
府里有不少孙子孙女,对她恭敬惧怕有余,真心亲密不足,她向来不喜。当年芊芊就对她的眼,想不到芊芊的女儿,更合她的眼缘:“你呀!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大姐素来大方,怎会因这点小事嫉妒。”虽是指责,语气中却含着满满的宠溺。
“是是是。我嫉妒着呢!你若是以后煮茶敢忘了我,看我不和你翻脸。”林芙蓉掩嘴笑笑,打趣着林傲梅道,笑容真诚,语气俏皮,配合得无懈可击,大概无人能相信,此时的她,已经怒火中烧,不仅因为孟氏将清水紫砂送给林傲梅,更因为孟氏居然和林傲梅那般亲密。
孟氏对她们这些孙子孙女向来冷淡,不仅自己,就连哥哥这个嫡孙,祖母也未曾如此亲密过。
“行,妹妹以后煮茶,绝少不了姐姐那一份。”林傲梅也笑道,明媚如桃花盛开。
孟氏见林傲梅和林芙蓉言谈笑逐颜开,甚是欣慰。
杜柳清心胸狭窄,但林芙蓉这个孙女却从小进退有度,温婉大方,每天晨昏定省,她都是看在眼里的,虽有时心高气傲,举止中规中矩了些,不过终归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哪能真的完美无瑕呢?所以对林芙蓉,她心里也是疼爱看重的。
姐妹和睦,是她最想看到的。却不知,眼前的姐妹和睦,只是表象,二人都恨不得将对方剥皮剔骨,抽筋饮血。
“傲梅阁都收拾好了吗?”孟氏问杜柳清道。
“哎呀,不提我都忘了,”杜柳清向后伸手,华棠忙递上一张纸,“这是傲梅阁里的物件单,都一一列出来了,傲梅你看看,缺些什么说一下,我好给你补上。”
林傲梅接过打开,无非就是些胭脂水粉,首饰衣裳,床铺被褥等日常用品罢了,这些明面上的东西,杜柳清绝不敢怠慢自己:“这样就够了,二娘费心了。”
“对了,今晚吩咐下去,在桂园摆桌接风宴,把府里的姨娘小姐少爷都叫上,帮傲梅洗尘接风。”孟氏又吩咐道。
上辈子回府后,她被林芙蓉带去参观相府,连祖母的面都没见着,自然也没什么接风宴,府里人只知道回来了个二小姐,然后一夜无事。接风宴,可不单单纯粹为她洗尘,更是在为她正名身份。
“母亲说得是,傲梅五年没回来,是该好好认识府里的其它少爷小姐,也能有个伴。傲梅想吃什么?别到时做的菜不合你口味。”从林傲梅到常青院请安时,她就知道这接风宴是少不了了。
“离府五年,都不记得相府有什么好吃的了,在邯珥村,有什么就吃什么,没有什么合不合口味的,二娘看着安排就行了。虽是接风宴,但也不必太张罗,就当全家吃顿团圆饭,随意就好。”
林傲梅“不经意”的话,让在场的人都露出不同的情绪,孟氏疑惑怜惜,林芙蓉母女心慌失措,丫鬟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见识了林傲梅的茶艺,海棠对林傲梅充满了仰慕,遂不解道:“二小姐,您在邯珥村有什么吃什么,那您都吃些什么?”
“吃……”
“既然二妹忘了相府有什么好吃的,那就随姐姐去厨房看看吧!那里好吃的不少,总有你喜欢吃的。”未等林傲梅说完,林芙蓉连忙横插一句。
母亲私下扣了林傲梅月例的事,别人不知道,她可知道得一清二楚。如果让祖母知道林傲梅连吃都吃不好,唯一被怀疑的,只有母亲。
所以,她不仅得阻止林傲梅的话,还要将她带出常青院。牵住林傲梅的手,有些急迫的想将她拉走。
林傲梅没有丝毫反应,任林芙蓉拉扯,见孟氏双眉紧蹙,林傲梅知道,孟氏已经看出了端倪。
本想“无意中”将杜柳清克扣她月例的事告知孟氏,岂料林芙蓉这般做贼心虚,欲盖弥彰,看来此事,林芙蓉也知道的不少,只是终究年纪小,不如杜柳清沉得住气,林芙蓉这番话,简直将自己往绝路上逼。
“你和你母亲去,梅儿刚回来,我还有话要和她单独谈谈。”刻意咬重了“单独”两个字,孟氏的脸色已经隐藏着愠怒,语气不加。
杜柳清见孟氏脸色不好,知道女儿一番欲盖弥彰的话让孟氏心中三分的怀疑已变成了七分,偏偏她还没有争辩的余地,暗叫糟糕,只得拉着不知所措的林芙蓉向孟氏行礼告退,先避过孟氏的火气为上策。
待杜柳清母女离开,孟氏怒容一敛:“梅儿。你告诉祖母,在邯珥村,你吃的什么?过得如何?”
“收成好就吃馒头米饭,收成不好,野菜充饥,也别有一番滋味阿!”林傲梅巧笑嫣然,不假思索的回答,好似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袁嬷嬷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十分同情。
堂堂的相府嫡出小姐,竟要野菜充饥,这话说出去,谁敢相信?但是刚才大小姐的态度,却由不得她不相信。
孟氏眼中含泪,将林傲梅揽入怀中,手掌轻轻摩擦着她的肩膀,无限怜惜:“孩子,苦了你了。没事了,这是相府,是你的家,再也不用受苦了。”
这是芊芊的女儿,她的孙女,才十二岁,既然沦落到野菜充饥的地步,当年将她送出相府,到底是在救她,还是在害她?
“不苦,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这是以前祖母对梅儿说的。梅儿知道,娘亲和二娘之间并不和睦,子不言母过,谁是谁非,梅儿不敢妄论。梅儿只怕,在相府无容身之处,惹二娘不喜,让祖母烦心。”
听着怀中人儿带着些许哭腔的声音,孟氏只觉她懂事过了头,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竟能说出这样识大体的话,让人怜惜,也让人心疼。
“别胡说,祖母为孙女烦心,天经地义。好了,回去洗漱一番,今晚府里人都要为你接风,好好梳洗打扮,别落了面子。”
“是,祖母,梅儿告退。”林傲梅脱出孟氏怀里,起身告退。
“海棠,把‘清水紫砂’送去傲梅阁,帮着看看摆放在哪里合适。”孟氏吩咐海棠,眼中意味不明,话语似有所指。
“奴婢明白。”海棠微低着头,眼睛往上瞟着孟氏答道。捧着“清水紫砂”,随林傲梅出了里屋。
竹帘放下之间,林傲梅眼里浅薄的水雾荡然无存,脸上一片漠然,嘴角微扬:这下杜柳清想撇得干干净净是绝对不可能了,孟氏对自己越是怜惜,对杜柳清就越是恼怒,虽想借着这件事打击到杜柳清是不可能的,但是相府后院大权在孟氏手中,孟氏毕竟年迈,再不情愿,管家大权也迟早要交给当家主母,这件事,等于在孟氏心中埋下了一根刺,以后孟氏要将大权彻底交到杜柳清手里,就要更加三思后行了。
“走吧!”白嬷嬷和苗嬷嬷在屋外等了许久,看到林傲梅走出来,身后还跟着双手捧沉香木盒的海棠,心有疑惑,但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听到林傲梅的声音,两人忙跟着回傲梅阁。
待林傲梅走远,常青院里屋一片寂静,孟氏不紧不慢的捻着手中的佛珠,熟悉她的袁嬷嬷和绍棠却知道,这是老夫人发怒的前兆。
“绍棠,到林总管那里传我的话,让他明天到府外伢婆那买些丫鬟,带去傲梅阁,让二小姐甄选。”
“是,老夫人。”老夫人就要发怒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看来这新回府的嫡二小姐,十分讨老夫人喜欢。
一般府里小姐的丫鬟,都是在府里原有的小丫鬟中挑选的,这次二小姐却是个例外,从府外伢婆那里新买丫鬟进府,可比在府里呆久了的丫鬟安全可靠多了,倒不是能力好坏的问题,而是新丫鬟,可以保证在府里没有背后主子,至少不会做出吃里扒外,当人眼线的事。
“啪!”身边只剩最信任的袁嬷嬷,孟氏终于按捺不住,拍案而起,力道大得使花梨木桌上的茶盏和点绿彩花口瓶都连带震了一震,怒喝道:“好、好一个杜柳清,她真当我老了,瞎了是吧!大胆,真是大胆!”孟氏喘着粗气,双手颤抖,胸口上下起伏,可见她火气之大。
袁嬷嬷吓了一跳,忙上前帮她顺气,“老太太,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其实从芊芊夫人进门,老太太就一直对继夫人心怀愧疚,继夫人做了多少不为人知的事,老太太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五年前芊芊夫人去世,继夫人扶正,府里就再没孩子出生,这继夫人,真当别人都是傻子不成?
不过,龙有逆鳞,看来这回,继夫人是真的触碰到老夫人的底线了,不单单是因为私下扣了二小姐那么多年的月例,而是这番作为,分明是不将老夫人放在眼里,在老夫人看来,继夫人是永不满足,得寸进尺,怪不得老夫人会这样生气了。
“她敢,她居然敢!相府嫡小姐,野菜充饥,这话传出去,相府的脸面往哪搁?箭澜的脸面往哪搁?让他这百官之首在朝堂上如何立足?”她可以容忍杜柳清心胸狭隘,在姨娘通房身上动手脚,是因为相府子嗣不算少了,多了以后也少不了麻烦,但是,她绝对不容许杜柳清做出诋毁相府,对林箭澜不利的事。
“老夫人息怒,继夫人的性格,您也是知道的,您是府里的老夫人,是她的婆婆,她怎么敢不把您放在眼里,只是继夫人对芊芊夫人怨怼颇深,才会做出这般出格的事,加以告诫也就是了,二小姐以前过得多苦,也都过去了,再气也是无用,且野菜充饥这事,也只有我们刚刚几人知道,都是常青院的人,还怕走漏了风声不成?您一句话,不全得把这事咽到肚子里去?”
不愧是袁嬷嬷,三言两语就让孟氏满腔怒火灭了一大半,神情缓和了不少:“待会海棠和绍棠回来,叮嘱她们把话都咽到肚子里,要是走漏了半点风声,我扒了她们的皮。”
“是,老奴知道。”别看老夫人一脸慈眉善目,发起怒来,狠厉劲是丝毫不减当年,袁嬷嬷如是想到。
此时的孟氏已经平静下来,想着适才林芙蓉的过激言语反应,疑窦心生。看来这个温文大方,进退有度的嫡长孙女,知道的不少呢……
此时正捧着“清水紫砂”的海棠,莫名其妙打了个寒噤。
怎么回事?谁在背后诅咒她吗?——————————————————————第十一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