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梅阁
水蓝色的帷幕轻掩,朦胧间,依稀可见一女子端坐在桌案前,手执狼毫,挥笔如洒,即使隔着飘渺的帷幕,也能清晰的感觉到她气势之磅礴,形态之洒脱,下笔之凌厉。
她全身心都沉醉于笔上,恍若与世隔绝,完全不知道屋顶的梁上君子正看得出奇:
这女子,真是黎芊芊的女儿?
在人前,她确实表现得善解人意,温柔平和且弱柳扶风,与黎芊芊如出一辙;而人后……他总共见过她两次。
第一次是在黑夜中,她如鹰隼一般敏锐机智,狐狸一般狡诈无比,猎豹一般冷静镇定,睚眦一般有仇必报。
第二次就是现在,她气势磅礴如虹,下笔铿锵凌厉,明明纤细瘦弱的身躯,却似乎风吹不倒,雨打不动。
即使心中疑惑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他此次来的目的,可不是为了来了解她的,上次的一脚之仇,不报非君子!
“小姐。”屋外苗嬷嬷的声音,打断了屋顶之人正要一跃而下的动作,面具人重新放低了身子,静观其变。
林傲梅挥笔丝毫未顿,只淡淡启唇:“进来。”
苗嬷嬷在帷幕外站定,禀道:“小姐,武楷受尽了酷刑,但还是什么都没有招!”
最后一笔勾起,浑然天成。林傲梅放下狼毫笔,整了整衣裳,荷色的衣袖不知何时染上了点点墨迹,她却恍若未觉。
俏脸上勾唇一笑:武楷!出乎意料的衷心呢!
十几天来,除了去常青院给祖母请安煮茶,她几乎都在傲梅阁闭门不出。不过,这并不代表她就什么都不知道。
苗嬷嬷一直在外暗中打探,十几天了,武楷一条有用的线索都没有吐出来,想来,他还抱着太师府或杜柳清会去救他的希望吧!
“王巴虎呢?”武楷的事,得另谋它法,着急不得。王巴虎,她却不会放过!
“今天才刚刚开堂问案,府尹大人调查了,王巴虎除了喜欢在风云楼赌博,也没做其它什么恶事,这次虐打表少爷,被判刑三个月。”
“三个月?”林傲梅柳眉浅浅的蹙起,似乎很不满意,只不过片刻,却又舒展开来:“遣个人去牢中招呼一下,这牢也不能待得太舒服了。先让他受受,三个月后再说。”
坐牢,有钱和没钱,差别可太大了。林傲梅也不会让王巴虎在牢里太好过的。
王巴虎的事暂且这般,也够他受了。倒是复想起武楷的事,让林傲梅略感棘手。
她早已命苗嬷嬷打探过了,武楷是一届武夫,却是个认死理的,签了奴籍在太师府当护卫,向来忠心耿耿。
本以为再衷心,受了这么多天的酷刑,也该吐出些线索,怎知居然一无所获,真是愚忠得可以。
不过,对付非常人,还得用非常手段!
“对了小姐,刚刚绍棠传话过来,说是老夫人有请!”苗嬷嬷突然记起刚刚绍棠的传话,忙道。
“祖母?”林傲梅微微疑惑道。
她手臂受伤,十几天来,祖母都还让她不用过去请安的,今天怎么突然会传唤她过去?
“替我更衣梳妆吧!”
苗嬷嬷撩开帷幕入内,复问道:“小姐,小厨房的莲子汤炖好了,要一起送去常青院吗?”
林傲梅伸手将头上的镂空碧玉长管撤走,一头青丝瞬间垂泻而下:“常青院?不,先和我送去书房给爹爹,再去常青院。”
苗嬷嬷不解,这莲子汤,小姐明明是吩咐炖给老夫人的,怎么突然要送去给老爷了?
不说阿钰,就连自己,现在有时也猜测不出小姐要做什么了。
换了一套浅绿色的衣裙,又重新挽了稍微复杂一点的发髻,林傲梅吩咐苗嬷嬷拿上莲子汤和几本书,主仆往书房而去。
武楷?王巴虎?回想刚刚林傲梅的神情,面具人突然有股直觉,这两人就要倒霉了……
既然林傲梅出去,他也没有留在这里看着空屋子的必要了,本来是要教训教训这个狡猾如狐的丫头的,既然她到林箭澜书房去,那就算了,这次就先放过她。
不过……
薄唇微扬,好似想起什么,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与奸诈:到时,不知道这只小狐狸会不会参加呢?如果参加的话……那就好玩了!
这样想着,竟觉得过些天最讨厌的那种场景也变得有趣起来了!
走着瞧!
面具人忍不住笑出声,轻轻一跃,衣袂翻飞,身躯如大鹏展翅般离去,不留一丝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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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箭澜已经下过令,林傲梅可以自由出入书房,所以,书房护卫并没有阻拦。
苗嬷嬷识趣的候在外头,林傲梅一路畅行无阻的走进书房。
林箭澜并没有同往常一般在桌案前公干,而是靠在太师椅上,单手撑着额头,颇有些焦头烂额的感觉。
“爹。”林傲梅放低了步子走近,轻声唤道。
林箭澜听到声音猛一抬头,看到来人,坐直了身子道:“梅儿来了啊!早上刚摘了绷带,现在伤口可会有什么不适?”
林傲梅将莲子汤搁在桌上,道:“不会,用了爹爹给的玉肌膏,也没有留疤痕,梅儿是特意过来谢过爹爹的!”
“傻丫头,这伤本就是你代爹受的,怎么还反过来感谢爹爹?”想起那日,林箭澜仍有点心有余悸。
说起来,当时林傲梅奋不顾身的替他挡剑,他震撼,惊讶,也带着浓浓的欣慰,但同时的,还有点恼怒,却又怎么也生不起气来。
十几天来林傲梅静养,他也不忍苛责,这会想起才道:“你呀!胆子倒是挺大,那么长一把剑,你也敢往上挡,小命真是不想要了?初生牛犊不怕虎!”
林箭澜刻意的板起脸,瞪了眼林傲梅。
林傲梅俏皮的吐了吐舌头,笑着道:“女儿这会不是安然无恙吗?女儿惜命着呢,怎么会不要命?”
似乎察觉到林箭澜微微的怒意,林傲梅忙跑到他身边,挽着他的手臂,又道:“而且当时如果女儿不挡,那剑就刺到爹爹身上了,女儿不是着急嘛!”
林箭澜板着的脸终于装不下去,说到底,林傲梅都是替他挡的剑,他怎么可能真的生得起气来?不过,还是语重心长的道:“梅儿,下次再发生这种事,万万不可再以身挡剑了,知道吗?”
“是是是!女儿谨遵爹爹教诲!”林傲梅浑不在意的调笑着道,谁都看得出她没放在心上,只听林傲梅又小声嘟囔道:“那是爹爹您女儿才挡的,别人的话女儿跑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往剑上撞?您还怪我!”
林箭澜见此,不知该怒还是该笑的瞪了她一眼,无奈道:“你这丫头,嘟嘟囔囔什么呢?”
屋中只有他们两人,十分静谧,林傲梅嘟囔什么,林箭澜自是听到了,内里无比窝心。
转念一想,这次也只是疏忽意外罢了,下次小心些,多带些护卫,也不会出现这种半路遇袭的事了,遂也不再说什么,任由林傲梅嘟囔。
但见她一副委屈样,又忍不住出声道:“爹也没怪你,这不是担心你下次还这么冲动,说你几句罢了,好了好了,是爹不好,不该说你,该赞扬你勇气可嘉。”
梅儿在邯珥村,日子再清苦,也不曾受过这么重的伤,刚回府就替自己挡剑受伤,自己还说她,也难怪她会感到委屈。
“那是!”林傲梅扬眉自豪的说道,仿佛这是理所应当的,烂漫娇憨的模样惹得林箭澜很是无奈。
从没有一个子女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就连九岁的林慕芫,也只敢偶尔撒撒娇,从不敢忤逆他。
而这个二女儿,也许是从小不在京都,在她的认知里,自己就只是平头百姓家的父亲一样,这种从未在儿女体验过的感觉,让他格外亲切窝心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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