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朱红色南华门外,成百上千的连塘关百姓跪在宫门三尺之外,一个个翘首以盼。
不知过了多久,终见穿着暗红一品朝服的林箭澜迈步走来,探头探脑的百姓顿时激动的议论纷纷起来。
“快看快看!是林大人出来了!”位于前首的一名灰衣中年男子指着林箭澜,情不自禁的嚷道。
身旁另一位年轻男子接口道:“林大人平安的出来,余大人肯定也没事了!”
“但愿如此,老天爷保佑!”一名妇女双手合十的祈祷着,焦虑之色一览无余。
林箭澜知道连塘关的百姓此时必定心急如焚,遂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行至宫门前,命守门侍卫扶起一干百姓,才拱手出声道:“辛苦诸位了!余大人已经没事了!”
短短几句话,对这些连塘关的百姓,却如同有千斤重,人群顿时欢呼起来。
“不辛苦,您和余大人一样,都是好官!多亏了您,余大人才能安然无恙,谢谢右相大人呐!”一位已过而立之年的男子感激的道,说到最后,又再次跪下,惹得其他人也跟着下跪,感激涕零的对林箭澜磕头道谢。
他们都是自发从连塘关赶来为余楠请命的老百姓,无奈人微言轻,纵使千里迢迢的赶来,想要为余楠尽一点绵薄之力,但是耽搁了近十天之久,效果都不大。这才使端允王不予理会他们。
“本相不过是尽份内之事罢了,说起来,该是本相谢谢诸位才是。若非诸位,余大人也不能这么快就安然无恙。”林箭澜带着平和的笑意,拱手道。
“如果不是林大人的提点,我们现在都只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干着急,什么也做不了,所以,还是得我们谢谢林大人才是。”
林箭澜无奈失笑,感觉自己有些无功不受禄的感觉。主意是林傲梅出的,连塘关的百姓上京请命,全仗余楠本身是个好官,再加上也是皇上有意要救他,余楠这才得以逃出生天。
他只不过是顺应天命,尽绵薄之力罢了。说到底,他是功劳最小的那个,而这些朴实的老百姓却一个劲的磕头感激他,怎么不叫他受之有愧?
忙将为首的老者扶起来,林箭澜朝着众人道:“诸位如果真要感谢,就感谢皇恩浩荡吧!若非皇上圣明,此时余大人也是救不出来的!”
众人听此,皆觉得有道理,遂面面相觑点头道:“林大人说得没错,到底还得多亏皇上圣明啊!”
“好了,诸位都散了吧!余都司没事了,不日就可以出狱,诸位放心吧!”事情说清楚,林箭澜忙疏散了人群。毕竟这里是宫门口,太过喧哗可不好。
这些百姓,现在恐怕是回不了连塘关了。端允王忌讳京都的百姓,可不忌讳连塘关的百姓,现在又正在气头上,难保不会拿连塘关的百姓泄愤。所以,这些百姓,要么就得呆在京都,要么就得风头过了再回去,对这些百姓,端允王是不会记得面容的。过段时间,也就没事了。而在这段时间,林箭澜也会派人加以保护。在京都,端允王还不敢无法无天。
“是,那草民们就先走了。”为首的中年男子屈身道。昨天林箭澜派人找他们后,就寻了宅子给他们住,所以,现在他们不至于和先前一样无处可居。这也是连塘关的百姓对林箭澜感激涕零的原因之一。
见连塘关的百姓走远,林箭澜正要入官轿回右相府,便听见远远传来德贵刺耳高亢的声音:“右相大人请留步!”
见是德贵,林箭澜在原地站定,德贵气喘吁吁的跑到林箭澜身前,急切的道:“好在您还没走。右相大人,皇上宣您御书房觐见。”
林箭澜显然毫不意外,点点头道:“有劳公公了,本相这就与你前去。”
刚刚在殿上,林箭澜就感觉皇帝一双眸子若有似无的盯着他,直叫他头皮发麻。不过,即使他使的手段卑劣了那么一点点,但是至少达到目的了不是?想来皇上应该不会怪罪他。
德贵一甩拂尘,右手伸出,恭敬的指路道:“右相大人请。”
***
御书房中,七色流转的琉璃香鼎燃着苏合香,缕缕轻烟袅袅缭绕,淡雅的清香令闻者心旷神怡。
林箭澜目不斜视的迈步入内,撤袍下跪,朗声道:“臣林箭澜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抬起头,眼里带着淡淡的戏谑笑意,好一会才合上手里的奏折,扔回桌案上,指着林箭澜朝一旁的男子道:“这位才是你的恩人,你这条命,可是他救的!”
林箭澜这才注意到,紫金桌案的左侧下首,站着一名二十来岁的男子,听皇上的话,不用想也知道此人是谁了。
余楠身穿天青色的通身长袍,布料并不名贵,却干净如新,想来有皇上暗中帮衬,在牢里并没有吃什么苦头。
他一根杨木簪横穿发顶,身形清癯,容貌清秀,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谁能想到,如此清癯的身躯,却是一身铮铮铁骨呢?
余楠听到皇帝的话,不疑有他,转而朝着林箭澜单膝下跪,拱手道:“余楠谢右相大人救命之恩!”
林箭澜忙扶起他,解释道:“是皇上有意要救你,本相不敢居功。”
余楠起了身,皇帝这才慢吞吞的道:“行啊林箭澜!朕倒是小看你了,嗯?”
这个林箭澜,这件事情办的确实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不过,却也是出乎意料的让他满意!
他的原意,是要名正言顺的救出余楠,又想借此打压打压田氏没错。传口谕时暗示了那么多人,无非就是想让他们探破自己的哑谜,肯定自己的用意,好放开手脚去做。
可是,朝中居然无人揣测出他的用意。即使有些聪明点的,从大理寺少卿和刑部两位官员不同判决的不同下场中,猜到了他是要偏颇余楠,却也无法让他得到满意的结果。
无奈,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的想先保下余楠。此人是个好官,假以时日,必是国家栋梁。
之所以选中林箭澜,是因为皇帝很清楚,林箭澜并不同于其它读书人一般循规蹈矩。相反,他骨子里有着武将的豪爽硬气。本以为下了死命令,以林箭澜的那股硬心气儿,定能逼得他偷偷把余楠放了。到时他再想办法保下林箭澜,救一个林箭澜可比救一个余楠容易多了,皇帝自认还是有这个能力的。
料想不到的是,林箭澜居然用这么刁钻的法子,既保下了余楠,又狠狠打压了一把田氏。
从在殿上,皇帝就感到惊讶了,林箭澜虽说硬气,但这么刁钻的法子,皇帝倒还是第一次见他使。此时才会说小看了林箭澜。似褒似贬,说得林箭澜讪讪的,只管干笑。
皇帝也没揪着他不放,转而朝着余楠道:“余楠,得罪了端允王,连塘关你是回不去了。朕看过你的功绩册,但是,功绩册都是虚的,百姓才是最真实的证据。为官四年,不管在哪处,你都兢兢业业,百姓都无不赞扬。朕也知道,你是位好官,如今,你可愿在朝中任职?”
余楠俯身下拜,诚惶诚恐,声音含着丝丝颤意:“罪臣惶恐,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只要能为出云的江山社稷出一份力,何地何方,臣都没有异议。”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朝一旁静立的德贵道:“连塘关都司余楠,为官清廉,深得民心。朕尤感欣慰,特封正四品吏部侍郎,赐吏部侍郎府,留朝任职。连塘关参将,为一己之私,险些铸成百姓伤亡增大,遂命大理寺革职查办!”
吏部侍郎,虽然也是正四品,却是中央官,深究起来,余楠的官职等于连升了两级。而那连塘关参将,从他拒绝余楠出私银救济灾民时,大概这乌纱帽就注定丢了。
“臣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余楠毕恭毕敬的叩谢道。
“起来吧。你先回去,圣旨即刻就到。”皇帝靠回椅背,挥手摒退了余楠。
“是,微臣告退!”余楠躬身退出了御书房。
待余楠走远,林箭澜才抬头瞄了一眼紫金圈椅上的九五至尊,见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林箭澜才彻底松了口气。看来这事,是做对了!
“心思挺活络的啊,林箭澜!说吧,要什么赏赐?”这个主意刁钻得紧,甚至可以说有些卑鄙无赖,要赏赐也不好赏在明面上。所以皇帝才在下朝后宣来了林箭澜。
“臣无功,不敢承受皇上赏赐!”林箭澜如实的道。
“无功?难不成这主意是别人想出来的?是你的幕僚?”皇帝一下子就捉住了关键,有些惊奇的道。
若是这样,那林箭澜还真是慧眼识珠,招了位好幕僚。
林箭澜不免有些骄傲,眉飞色舞的道:“非也,这办法,是臣的次女出的。皇上的暗谕,也是她窥破的。”
林箭澜窥破了他的暗谕,皇帝也是知晓的。敢使这种刁钻的法子,不就仗着有他这个皇帝撑腰吗?如果没有依据能肯定他确实想救余楠的话,林箭澜再不循规蹈矩,也不敢使这么刁钻的法子。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窥破他哑谜的人,居然不是林箭澜,出这刁钻法子的人,也不是林箭澜,而是他的女儿!一个闺阁千金,能如此有见地?
突然想到了什么,皇帝猛的一怔,剑眉轻蹙,有些不确定的问:“你的次女,可是亚父的外孙女?”
林箭澜一时愣住了,回过神才道:“臣的次女,确实是芊芊的亲骨肉。”
多久了?多久没听过皇上提起黎家了?久到仿佛皇上的脑海中已经不存在黎家任何记忆似的。此时皇上脱口而出,却仍然称黎衡融为“亚父”,这代表什么?
“怪不得了,原来是亚父的外孙女。怪道将门无犬女!”皇帝闭上眼,似有些感慨的道。
林箭澜不接口,也不出声,只静静的立着。
圣意难测,皇上对黎家,究竟是什么心思,谁也说不上来。
皇上当年长跪御书房,恳求先皇重新彻查黎衡融谋反一案,可见他对黎家,依旧是信赖的。特别是对黎衡融,皇上自小便称他为“亚父”,感情之深厚,怕是连先皇都比不过。
但是,先皇驾崩,皇上即位后,若真有心,皇上完全有能力为黎家翻案。然而,这么多年,皇上只字未提起过黎家,仿佛已经全然忘记了一般。此时,皇上却又似乎记起了黎家,提起黎衡融,仍然称呼为“亚父”,无半丝不尊厌弃之意。这又让林箭澜实在想不透。
“林爱卿好福气啊!有个誉满京都的大女儿,还有个聪慧绝顶的二女儿,爱卿的福气,连朕都要羡慕了!”皇帝笑着道,话语里竟含着淡淡的调侃,可见他此时心情还是不错的。
“臣不敢。皇上洪福齐天,臣望尘莫及。”虽然心里也是自豪的,但林箭澜仍谦虚的道。
“没什么不敢的。林爱卿,有机会带你的二女儿入宫,给朕瞧瞧吧!”亚父的外孙女,不知道,会不会比亚父的女儿还胜一筹呢?皇帝不禁有些好奇。
“臣遵旨。有机会,臣会带梅儿入宫的。”林箭澜有些惑然,却也只能应道。
皇帝收回了心绪,朝一旁的德贵吩咐道:“把前些日子嵘国进贡的冰丝绒锦都赏赐给林二小姐吧。”
“喳,奴才这就去拿。”德贵掩下惊讶,退身往国库去了。
嵘国的冰丝绒锦,每年都是宫中后妃公主的喜爱之物,可惜数量极其有限,今年破天荒只进贡了十二匹,皇上居然一下子全赏给了林二小姐!
“谢皇上赏赐。臣代二女儿,叩谢皇上隆恩!”林箭澜倒是不知道这冰丝绒锦是何物,只以为是些珍贵一些的布匹,所以也没表现得多惊讶。
“这是她应得的。”皇帝不温不火的道,示意林箭澜起身:“记得有空让她入宫谢恩就是。退下吧!”
“是,臣遵旨。臣告退。”林箭澜心中更是疑惑了,看来说带梅儿入宫面圣,并非皇上随口说说而已。皇上是认真的,吃了秤砣铁了心要见梅儿了!
这是为何?出了主意,为皇上解了忧,赏赐冰丝绒锦也就是了,为何非要见梅儿呢?
果然,圣意难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