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常青院素来比别处显得幽深宁静了些。见到孟氏的第一眼,林傲梅立刻有了念头,等下便命人去璃王那边回话。
她要留在相府陪孟氏些日子。
眼下京城戒备森严,不管之前暗箭伤她的是谁,此时也断不敢再冒头送死。
孟氏很高兴,见到林傲梅很高兴,知道她要回来住着更高兴。遇刺和生病的事,林箭澜都瞒着孟氏,林傲梅自然也不提及。
林慕芫在一旁喏喏的给林傲梅行礼,林傲梅好似才看到她,淡淡的叫了声“起”。
孟氏觉得诧异,问道:“你这妮子,姿态端得越发高了,你四妹妹惹你了?”
上次的事,孟氏不太清楚。只知道林慕芫被林箭澜关了禁闭,又请了教养嬷嬷到慕芫阁去了。
林箭澜对女儿向来疼爱,所以有时出手管教,小惩大戒,孟氏并不阻拦和事事打探。
“没呢!只是上次为了四妹妹,让三妹妹受了委屈,她们二人不睦,我是万不敢再瞎掺和了,可不就得离远些。”
“这是什么话,慕芫和汀兰年纪小,偶有争端,你该从中调停才是。”孟氏嗔道。
“可不是,梅儿先前也是这么想的。可却让四妹妹给了三妹妹委屈受了。梅儿心觉对不起三妹妹了,自然就得先疏远些四妹妹,当给三妹妹赔罪了。”
“怎么说得我糊里糊涂的。”孟氏笑骂。
“哎呀,姐妹间的小事而已,不值得祖母烦心。”林傲梅笑笑:“四妹妹也坐,过去的事就过去了,相信三妹妹也不会计较了。”
林慕芫对这个二姐是心生畏惧了,总觉她现在笑里藏刀的。不敢多言,老实坐下了。
林傲梅虽然回来的没什么准备,但好在无论住相府还是璃王府,都不必担心有不齐全的。
傲梅阁一样纤尘不染,东西一应俱全。便连林傲梅惯用的那把琴,都没有挪动地方。
杜柳清现在在府中形同禁足,林芙蓉已死,林严昱是她所有的指望和盼头,她也安分了下来。
林严昱得了参加秋猎的殊荣,杜柳清在府中仍有底气。即便多了秦玉茗这个平妻主持中馈,风向转变,杜柳清在待遇上也没有受到什么大委屈。当然,小委屈是少不了的,四姨娘闲来无事总喜欢去秾华院刺上几句,五姨娘也一改往常的卑躬屈膝,对杜柳清冷漠无视。
若是之前杜柳清如日中天时,五姨娘投靠后有沾到一点什么好处,如今说不定还会感念她几分。可事实是压根没有,杜柳清趋势渐弱后就没起来过。反倒是三姨娘抱对了大腿,如今都不可同日而语。
五姨娘觉得,她没对杜柳清落井下石,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听闻林傲梅回了相府,傲梅阁顿时热闹了起来。秦玉茗也就罢了,四姨娘和五姨娘都赶过来,巴巴的说要来请安。
林傲梅揉了揉眉头,淡淡道:“不见。告诉她们,不必在我身上钻研,尽好她们做妾室的本分就是。”
秦玉茗就在旁边,听闻此话更是感怀。二小姐这是安她的心呢!
“多谢二小姐!”秦玉茗道。
林傲梅受了,没说什么。她也不是全为秦玉茗,如今府中后院安稳,其它人还是别有不该有的心思为妙。
越稳,杜柳清就越没有生出风波的契机。
林傲梅住回了相府。这事这么一闹,满城风雨的,又逢大朝会之际,朝中大抵没人得闲。
在此关头,无人想得到,皇帝竟雷厉风行的处置了棘扬关一事。
本以为至少要到年关过后,这事才能有个定论。皇帝却突然雷霆手段,处置了四皇子。
四皇子为一己之私,暗中作梗,致使河道崩塌,百姓伤亡,罪不可恕。
二皇子詹玄启,只落了个不察的斥责。其他所有的腌臜污秽,竟都清算到了四皇子身上。
皇帝是要保下二皇子。
至于四皇子,只能说时运不济。
棘扬关的事,必须有个交代,那就必须有人出来承担后果。二人必须弃一才能保一,或许保谁都一样。但偏偏,四皇子不是被保下的那一个。
四皇子被贬离京,去了边疆守关,非诏不得再回京。四皇子的生母,宫中的顺德妃娘娘,也被褫夺封号,念她进宫伺候多年,只降位二品妃,称吴妃。如今倒是和二皇子的养母陈妃平起平坐了。但不同的是,二皇子好歹保住了,四皇子明显是没机会了。
陈妃松了一口气,詹玄启却显然更看得清楚形势,一点都没有脱罪后的欢喜。
他一脚踢翻了脚边的矮凳,怒火中烧。
该死的老四,竟敢背后搞他。此事他和四皇子都不干净,但四皇子显然做得更绝,这才让父皇弃了四皇子,选择保下了他。
当然,父皇要不是为了老五,又看不上詹玄耀这蠢材,此番也不会费心思为他周全此事。
父皇既知他不清白,念在父子情分上,这次让老四担了过错,但以后又怎么还会信任看重他呢?他恐怕,也要就此失了父皇圣心了。
不,或者,他从未得过父皇圣心。他只是父皇的棋子。
以前是为了制衡,现在老五独占鳌头,招来杀身之祸。此时让他重回朝堂,一来分散些注意力,二来也是为了给老五做挡箭牌。
说到底,原因有很多,是因为田氏,因为老五,可没有一个原因,是因为他詹玄启这个人!
但凡他有一个不容小觑的母族,但凡他的生母得宠位分高,但凡他为嫡或者为长,又怎么会走得如此辛苦!
宫中的陈妃,无宠无势,但好歹有个二品妃位,可即便如此,都非他的生母。
他的生母,无人问津,连九嫔的位分都没有,甚至没有抚养皇子的资格。他自小由宫人抚养在祥瑞宫,十岁那年,才被送去了陈妃宫中。
可陈妃这个人,怎么说呢,说好听些叫安分守己,说不好听些,就是懦弱无能。除了一个虚名,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给不了詹玄启。
但只因这虚名,也让詹玄启觉得,对陈妃,值得一孝。毕竟二品妃的儿子和低位妃嫔的儿子,差别甚大。至于所谓的生母,詹玄启从未过问,只当不知。
他向来觉得,虽然陈妃母族无势,但有了田氏木秀于林,父皇两相对比,可能会对他更少了忌惮之心。
再加上,杜家对上田氏不免势弱太多,可能是为了维持朝局平衡,很久前便有了杜家女必为皇子妃的言论。杜家和田氏自古不睦,自然不可能是詹玄耀的妃。因缘际会,他为二皇子,便得了这桩好婚事!
他一直暗暗记着,很是惦念和杜家的结亲。有了杜家的支持,詹玄耀之下便是他为长,未必就没有机会。
他一直是这样想的啊!所以,他一直在竭尽全力,孝顺,仁厚,亲和。他一直觉得,他赢面很大,至少比詹玄耀大。
可现在,他怎么就突然没有半分底气了呢?
父皇中意的,是老五!
父皇当年不在意老三幼年早夭,之前不在意詹玄耀名誉扫地,现在不在意他和老四熟黑熟白,更不在意他心心念念的那桩婚事!
但老五遇刺,命悬一线,父皇在意了。
不然,怎么会突然雷霆手段处置了他和老四?
他钻研了这么多年,为什么比不过老五?
是了,老五是敬贤妃的儿子,敬贤妃母族是有实权的,虽然没办法和田氏分庭抗礼,但好歹也赫赫有名!
他呢?孝顺亲和又如何?少了忌惮,也不被看在眼里!
詹玄启立在桌旁,只觉此时全身心透着深深的无力感。
难道,他要就此认命了吗?
不,他绝不!这才哪跟哪,老五命悬一线,就此死了也未必不可能。
调整了心绪,正了衣冠,詹玄启若无其事的去了太极宫叩谢皇恩。
皇帝没见他,只命了德贵出来问候了几句。詹玄启在太极宫外磕了头,便去了玉辉宫五皇子那儿。
五皇子此时尚未有意识,玉辉宫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守着,除了太医,其它人都不得随意进出。
敬贤妃也是寸步不离的守着,听闻二皇子来探望,顿了一下,用帕子压了压眼角,这才让人请进来。
“贤妃娘娘万望珍重,五皇弟必能化险为夷。”这话毫无意义,但也必须这么说。
敬贤妃忍住了泪,眼眸泛红:“听你吉言,有劳你挂心了,只是辉儿现在尚未转醒,太医们还在全力救治观察,无法探视,你的好意,本宫代辉儿领受了。”
“儿臣只是放心不下,故而前来看看,情况如此,必是不能进去探视添乱的。只希望贤妃娘娘保重身子,切勿忧心过度。”詹玄启满脸动容关怀,似乎恨不得以身代之。
陈妃无宠安分,素来不与后宫中人结怨,詹玄启也是亲和孝顺,对谁都一副关怀真切的模样,也因此母子二人虽地位不是最尊崇的,倒也让人觉得没有野心好相处。
但宫中谁又是真的傻子,逢场作戏有几多,陈妃倒是真的安分,二皇子却是不见得了。以前只有几分存疑,现在,怕是没人信。
真无野心,会有棘扬关一事?
这事二皇子能是全清白的?众人看破不说破罢了。
敬贤妃略显疲态的点点头,詹玄启立马有眼力见的告退了。
直到看不见詹玄启的身影,敬贤妃方嗤笑道:“他倒是稳得住。怪不得老四要对付他了。可惜阿……”不能两败俱伤!
“娘娘说得是呢!依奴婢看,此番咱们殿下好了后,太子之位迟早是咱们殿下囊中之物了。”敬贤妃的宫女向来稳重,会说出这种话,一来是为了宽敬贤妃的心,二来也是真的觉得如此了。
敬贤妃没反驳什么,只道:“苍天庇佑,辉儿能化险为夷才好。”
若是人没好起来,一切都是虚的。不过经了此事,敬贤妃也觉得,皇帝心中属意的太子人选,非詹玄辉莫属了。
詹玄启去了玉辉宫,自然也不会少了玉耀宫。虽然詹玄耀为长,按理当先,不过他也算有理有据,毕竟五皇子的伤势更重。
詹玄耀却不以为然:“这是连二皇弟都见风使舵,赶着先去五皇弟那边献殷勤去了?”
要知道,之前詹玄启在他面前,可都是明里暗里的说,他为皇长子,又是中宫所出,日后必定继承大统之类的话。
虽然詹玄耀没傻到全信他,但至少对他的做小伏低很是满意。
如今怎么受得了他去詹玄辉那边献殷勤。
“大皇兄说的哪里话了,臣弟若有此心,端叫臣弟天打雷劈的好。大皇兄为嫡为长,臣弟本该先来探视。只是刚先去了太极宫请安,德贵公公问候了两句五皇弟,也没多想,便下意识先去了玉辉宫一趟。倒是臣弟思虑不周。不过五皇弟至今都未转醒,父皇自然要多挂念几分。”詹玄启装作看不到詹玄耀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谁人不知,德贵是御前大太监,一般他的行为,就代表皇帝的意思。
“不过他也是白问了,那会子我还没去玉辉宫。去了也没见到五皇弟。玉辉宫如今戒备森严,可见一斑。竟是连我这个做兄长的,也不能探视了。”詹玄启状似无奈苦笑。
詹玄耀半卧在病榻上,铁青着脸,同样是遇刺受伤,他还中了毒,倒也未见如此声势浩大的。老五这是想赶上储君的规模?
詹玄耀已然忘了,五皇子的伤危及性命,确实比他严重多了。或者不是忘了,是不在意。在他看来,五皇子立刻毙命了才好,又怎么会去想这个。
詹玄启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很自然的又绕开了话题,只关心起詹玄耀的身体。
太极宫内,皇帝正在案前忙着,德贵的回禀也无暇分神。
许久,他才道:“传旨下去,赏陈妃白玉净瓶一对,海珍珠一斛,还有园中新进的五针松,也送两盆过去。”
德贵赶忙轻声应道:“是。”
宫中母凭子贵,子凭母贵的情况比比皆是,不过这事闹的,二皇子把事办成这样,虽有四皇子在前头顶着,二皇子说是已经脱罪,但绝对没有表面上的那么清白,皇帝不可能不知道。那眼下的赏赐,便不是赏赐,而是警告了。
按理说,这二皇子也是孝顺得体,不说哪方面多出挑吧,但至少在此之前也没什么错处可循。可就是不怎么得圣心。
德贵最清楚了,皇帝对四皇子都比对二皇子有情分。眼下看是四皇子一败涂地,但宫中之事,哪里就真的如此一目了然呢。有时看似惩罚的,实际是维护。反之亦然。
可要具体说出什么来,德贵只心想:不可说,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