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傲梅并不知道此事,她在璃王府的衣裳首饰数不胜数,都是璃王和詹玄羽置办的,她也没有件件都去细究的道理。
这披风是出门前才就着衣裙搭的,也是第一次穿,并不知道是詹玄羽专门定制的。
但是,她不知道的事,肖清潋却一清二楚,娓娓述说:“这披风上的五彩绣团花纹,精美细致,饱满华丽,可见用心。”
她似乎是在说披风,又似乎是透过披风在说什么人。
如果是之前,肖清潋还很顾及,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表现出自己的情意。可能是真的病情加剧,生死当前,让她心性也变了,并不在乎他人如何看待了。
“义兄做事,向来随心所欲。喜欢不喜欢,皆出自本心,他喜欢这披风,自然对纹路也会格外上心些。”
林傲梅知道,有些话说了伤人,但还是忍不住说:“若是不喜欢的,价格再高,再是罕见,义兄也不会多看一眼。但义兄不喜欢的,未必就是不好的。千金难买心头好,总有别人会觉得合适喜欢。”
肖清潋如果想听,定然听得进去,但她显然不想听。
“这么用心的披风,能穿在郡主身上,羽世子对郡主,也必然是用心至极。”
肖清潋始终带着浅笑,却让林傲梅觉得,那笑容并不那么友好:“郡主可愿帮我个忙。若是郡主提的,我想,他一定会认真考虑的。”
肖清潋说着,屏退了左右。林傲梅却没这个意思,略带探究的看着她。
无忧和无渔已经想好了说辞,绝不离开林傲梅半步。肖清潋却似乎知道二人出自璃王府,并不在意她们在场。
“肖姐姐这可是高看我了。我哪里能左右得了义兄的心思。”林傲梅觉得,肖清潋好像在算计什么,让她很不舒服。
肖清潋捏着一角被褥,略带恳请的道:“我想请郡主转告羽世子,请他——娶我为世子妃!”
“什么?”林傲梅难以置信:“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我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清醒了。”肖清潋一字一顿,却态度决然。
“郡主,你知道吗?我自小身子不争气,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看透了生死,不在意生死了。可是,当病情加剧,无力回天,痛苦窒息得好像下一刻就要死了的时候,我才发现,不是这样的。我不是不在意,我是没有办法改变,无能为力,便故作不在意罢了。所以,还有办法改变的事,在临死前,我真的想争取一次。”
“这是上天在帮我,一定是老天爷在帮我!才让我知道这件事的,所以,我一定要争取,一定要!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肖清潋说到最后,已经不知道是在和林傲梅说话,还是在自我陶醉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林傲梅看着肖清潋失控的情绪,很是不解,但有一点,她是确定的:“他不会娶你的,我也不会帮你的。”
“你当然不希望他娶我,因为他喜欢的是你。你也喜欢他,对不对?”肖清潋微敛的瞳孔布了血丝,问林傲梅道。
林傲梅正视着她:“与你何干?”
“呵,是啊……你不说我也知道,羽世子这样的人,又有谁不仰慕呢?更何况,他还如此倾心于你。”肖清潋气息不稳,却没有半分口齿不清。
“我没这个福气,但是,我只想让他娶我,得不到他的爱,我也想,带着他世子妃的名义死去……”
这是她唯一,唯一的心愿了……
只有这样,她死后,才能与他有一丝联系,才能让他记得她……
林傲梅无法理解肖清潋的极端:“死去元知万事空,你心心念念,要一个世子妃的名义,又有何用处?”
“既无用,你为何不帮我?你既不在乎,不是更好?我时日无多,便是占着他世子妃的名号,也没有多久,你为何不能成全我,了却我的遗愿?”
林傲梅无语凝噎,怎就变成她不成全了?她是横刀夺爱了,还是棒打鸳鸯了?
“你无可救药。”林傲梅不愿多费口舌,起身欲走。
“等等——”肖清潋咬牙道:“我知道他的秘密,难道你不想知道吗?”
“不想。我不会从其他人口中了解他,特别是你。”林傲梅驻足侧首,对肖清潋已经无语至极。
“哪里有什么羽世子,他是三皇子詹玄麟!”生怕林傲梅离去,肖清潋不管不顾的喊道。
林傲梅眸中冷芒乍现,三步并两的上前抓住肖清潋,迫使她闭嘴。
好在屋中没有其他人,肖清潋身边的人已经退出去,无忧和无渔也信得过。
“住口!祸从口出,你想现在死,我可以亲手了结你!”林傲梅心念电转,第一反应便是思考,但凡此事传出,对詹玄羽有怎样的影响。
此事非同小可,乍一听天方夜谭,但林傲梅知道,这事极大可能,是真的。
早前她便暗暗心有疑窦,只是并不确切。对詹玄羽也抱以绝对的信任,故而并无多问。
至于肖清潋是从何得知,林傲梅目前无暇顾及。
“我知道此事关系重大,我也一定会守口如瓶。我只求,世子能娶我。只要我成了他的妻,夫妻一体,我定……”
“若是不娶呢?”林傲梅冷声打断。
“若是不娶,那我便告诉爹爹,他总有办法替我筹谋。”肖清潋这话,便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林傲梅闻此言,心反倒定了一定:这么说,这事目前只有肖清潋一人知道。
“你觉得,威沛侯会拿肖家百年基业,来帮你筹谋?”林傲梅此时反倒不急着走了,款款理了理衣袖。
“爹爹最是疼我,他知道我的心思,定会帮我。何须动摇肖家百年基业,只要爹爹和世子言明利弊,世子一定会……”
肖清潋信誓旦旦的幻想,在林傲梅愈发淡漠冰冷的目光下,终是渐渐失了声。
“当前不明利弊的,是你啊,肖大小姐!”林傲梅轻叹,缓缓道:“这事若是假的,那便是欺君罔上,辱蔑皇室的罪名,威沛侯府按罪当诛!”
“此事若是真的,那威沛侯府就更撇不清了。肖大小姐,你说,羽世子的身份既然能瞒天过海这么多年,到底是璃王和羽世子过于精明,还是皇上过于昏庸呢?”
“威沛侯再是爱女心切,有一个人,也是他万万不可与之为敌的。那便是当今的皇上!”
林傲梅逼近肖清潋,目光如炬,熠熠生辉:“若非皇上的意思,三皇子怎会'暴毙'?若非皇上的意思,怎会有一个羽世子?若非皇上的意思,璃王费此心思意义何在?”
“既然,这事的背后主使是皇上,那么,揭穿羽世子,便是在和皇上作对!你说,这是否关系到威沛侯府百年基业?你想让威沛侯府人头落地,血流成河吗?”
“你觉得,羽世子凭什么受你的威胁,保全你威沛侯府呢?就算身份暴露,那又如何?他都能从三皇子变成羽世子了,还怕不能从羽世子,变回三皇子吗?”
林傲梅一字一句,无不击溃了肖清潋的心理防线。
林傲梅也不是不震惊,但眼下她必须先稳住病得脑子糊涂的肖清潋。
林傲梅说得云淡风轻,既然肖清潋要以此威胁,那林傲梅更不能表现出紧张的神色。
事实上,若此事传开,影响无疑是巨大的。单就朝堂之上,便能翻了天。
“谁告诉你这事的?肖大小姐不会到现在还以为,此人是在帮你吧?”
林傲梅居高临下,望着肖清潋道:“此人在利用你,利用你借此事扰乱朝堂,而受到牵连的,首当其冲便是你威沛侯府。至于羽世子,就看皇上的态度了,我无法揣测。不过,如此一来,羽世子便是众矢之的,田氏一族,都会倾力对付他。而幕后之人,从头至尾,兵不血刃,便能坐收渔翁之利。”
“我猜,告诉你此事的人,便是密林刺杀羽世子之人。肖大小姐,你口口声声对羽世子倾心仰慕,便是这般助人害他的吗?”
“不、我没有……”肖清潋并没有想那么多,她那么迷茫,那么无计可施,诧然之间却得了这么大一个秘密,如同在溺水时抓住的一根救命绳,怎会去深思太多。
她真的只想让世子娶她,知道她对他的真心,即便她知道他的秘密,夫妻一体,他什么都不用担心。
她实在没想过,要搭上侯府,更没想过要对羽世子不利。
林傲梅见肖清潋煞白的脸色,却已经没有了原先的动容,挑起她削尖的下巴:“这事你只做不知,真假亦不必去细究,对所有人都好。知道吗?”
若非肖清潋身份摆在这,单她知道了这事,又存了不该有的心思,林傲梅已经有想亲手了结她的想法。
“我会守口如瓶的,我不会害羽世子的。相信我。求求你,郡主,不要告诉他……”肖清潋泪眼婆娑,她不想羽世子讨厌她,不想让羽世子觉得她心机深沉狠毒。
詹玄羽究竟是何身份,对林傲梅亦守口如瓶,可见时机未到。所以林傲梅也并不想掺合,省得节外生枝。
但这话,她没必要跟肖清潋说得太明白:“说不说,是我的自由。从你意图在我身上钻研开始,我对你便再无情义可言。管好你自己,不要被人当成刀子,还沾沾自喜!”
言尽于此,林傲梅毫不犹豫的甩手离去,徒留肖清潋哭得撕心裂肺。
出了外屋,林傲梅立刻示意无渔先暗中守着肖清潋,又吩咐无忧:“去找几个可靠的人过来接替无渔,寸步不离的盯着肖清潋,若她有意图泄漏打探,不必再顾及。这事你亲自去办,务必要身手可靠的,去璃王府点人也可。”
她给了肖清潋机会,也很确信,肖清潋不敢再外传。可是,此事和詹玄羽切身相关,林傲梅不敢大意分毫。若肖清潋就此收敛,将事情烂在肚子里还自罢了,若是意图生事,灭口也是必行之计。
威沛侯府是武将府邸,戒备森严,要暗中窥探,身手绝不能差。好在肖清潋身子不好,足不出户,也少有外人踏足,盯起来也容易多了。
至于詹玄羽的身份……
林傲梅已经大概有个谱。
她先前便觉奇怪,为何安夜翔一介北辰太子,要费尽心思致詹玄羽于死地。就算詹玄羽知道了安夜翔的什么事,可安夜翔手里,也握有詹玄羽的秘密才对。二人身份上并无冲突,大可和平共处之。
而安夜翔的那次密林刺杀,视大皇子詹玄耀如无物,对二皇子詹玄启敷衍了事,却对取詹玄羽的性命势在必得,杀机肆虐。
两厢对比,足以证明,在安夜翔的认知里,詹玄羽这个世子,存在的威胁竟比皇子还要大。岂非不合常理。
可是,如果詹玄羽的身份,是三皇子詹玄麟,而且安夜翔知道这个秘密,那么,他要杀詹玄羽,一切都顺理成章。
凭心而论,即便有田氏一族的支持,十个詹玄耀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詹玄羽。
詹玄羽的圣宠向来独一份,但因是璃王世子,众皇子都知道,皇帝和璃王手足情深,所以对詹玄羽所受的恩宠,即便眼红嫉妒却也不容易生忌惮之心。
可若是换个身份,那就不一样了。
将事情透露给肖清潋,极大可能就是安夜翔安排的。他无意直接捅破,但不知怎的知道了肖清潋对詹玄羽痴迷眷慕,能轻而易举给詹玄羽搞点事,安夜翔也不拒绝。
不过,也可见安夜翔并无鱼死网破之意,否则就不会只是一个肖清潋了。
林傲梅脑子出现稍许的混沌,有些难以接受,但若事实如此,也无法改变。直到回了璃王府,才缓过了神。
詹玄羽药浴的时间已过,甫一见到林傲梅便诉苦:“云木,你去威沛侯府怎么不带上我?皇帝下了道旨意,要我伤势好转些,亲自去威沛侯拜访……”
他的脸色真的跟活吞了苍蝇一样难受排斥:这都什么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