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姜婵踏入上界以来,遇到的就没一个是善茬,个顶个的狠,心机一个赛一个深,年轻一辈尚如此,老一辈更是人均老阴哔,不防着一点实在不放心。
刑昭南的计划其实很完美了,生祭丹鼎的隔绝下,甚至连神魂波动都被临时斩断,贺腾作为阴阳阵宗的宗主,魂灯命牌之类的一定会留在宗内,可他死在了神农谷,阴阳阵宗也没立即上门来找麻烦。
生祭之法虽邪异恶毒,但确实有独到妙处,凭借这一点,刑昭南才敢放心的在神农谷大开杀戒,等外界的人得知自己的师长好友殒命的消息时,神农谷早已成一片死地,再无一个活人,满地的人皮会帮他把这笔账算到九黎传承者周泽身上,毕竟他已经有了活炼净霄圣主的前科。
这一手玩的干净利落,包括药王宗弟子也会认为自家宗主已死,刑昭南也无需在人前挂笑容假面,生祭了这么多丹修练成的丹药,说不定可助他破入准帝之境,乃至更高。
到那个时候,就算他的所做所为被揭穿,也没关系了,九黎炼苍生为蛊依然可以证道成帝,死后虽恶名远扬,但活着的时候,无一人敢冒犯。
修者一途,实力为尊,余者皆次之。
这怎么看都是没有漏洞的计划,域门封闭之时,姜婵与化身的视角连接也被斩断,她无法感应到化身的存在,试图散去化身,神识也被隔绝。
唯一一次机会,是丹兽不愿被白骨魂幡吞噬,尝试逃离时曾将空间撞破了一个小口,裂缝打开的时机转瞬即逝,姜婵的一缕神念从中逃出,可那缕微弱的神念能否到达东皇阁,会不会在路上就散了,这些她都一无所知。
能尝试的办法都已经尝试过了,剩下的只看天命。
易逢仙的出现确实让她一时乱了阵脚,肖潜突然的暴走也令她惊惧万分,好在事态比她想象的好很多,肖潜还是肖潜,作为应一个大世而生的主角,他远比姜婵预想的更为出色。
白骨魂幡被神农鼎所镇,姜婵也终于等来了她呼叫的援军。
还好,她那缕神念还是磕磕绊绊完成了任务,少司命威武的带了人来救场,还把大司命也薅出来了。
域门被破,死在神农谷中所有人的死讯就蒙不住了,细碎的流光自地面聚集而起,从破开的域门处飞了出去。
黑红色的血气伴随着未散尽的丹毒,迅速蔓延出去,很快就会被所有人感应到。
而此时神农谷内满地的尸骸皮囊,其惨烈程度,饶是见惯了杀伐场的孔雀妖王也为之脸色一变。
“刑昭南!你好大的狗胆!”少司命一眼瞧见满身血迹神情恍惚的丹阳子,见他还活着,稍稍松了口气,继而又眉眼一竖,满含杀气的看向刑昭南。
刑昭南目光一冷,忽而抬手五指收握,被神农鼎镇住的白骨魂幡一颤,已成黑色的长幡忽然四分五裂,霎时间万千魂灵呼啸而出,乌压压的几乎要将整片界域填满,已经成型的天地丹鼎失去了核心,正在逐渐消散。
这些魂灵在魂幡中已被祭炼成厉鬼,毫无理智可言,若脱离此界,必当到处逞凶,少司命等人不得不撑开光幕,阻挡这些厉鬼逃离。
唐黎先前燃烧神魂为战,又遭丹毒侵蚀最深,此时气息萎靡,容颜迅速苍老,唐清霜才将他扶起,就见漫天哭嚎的魂灵中那一闪而过的声音,顿时目眦欲裂,大吼:“刑昭南要逃!不可让他走脱!杀了他!”
撕心裂肺的一番大吼后,唐黎脸上迅速涌上一层血红,哇的又吐出一大口血。
域门一破,刑昭南的算计落空,只能立即逃离。
“想跑?做梦!”肖潜冷哼一声,提剑追去。
“要泄愤就趁现在了,等会儿人多了再想打就挤不进去了,都去吧,我不爱动弹,一个人守这儿就行。”大司命随意的挥了挥手,独自立于破开的域门处。
刑昭南之所以能困杀这么多人,是因为丹兽所喷吐的五行丹毒,这种逆五行所生的剧毒,使得几位毫无防备的丹修前辈还未正式开战就损失了至少一半的战力,更多的年轻人直接被毒死,若如丹毒为辅,刑昭南对上唐黎一人胜率都不大。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需要姜婵操心了,易逢仙的噬生虫啃掉了她一半的心脏,逼得她不得不表演一个自我挖心把那虫子扯出来,虽然以她现在的修为这点伤死不了,养养就能长出来了。
但疼这个事儿没法避免啊,现在困局已解,一群丹修前辈萎靡不振半死不活,沧岚白凝等还活着的年轻弟子围成一个圈,互相帮忙疗伤,看起来十分凄惨,但好歹还活着。
年轻一辈中就肖潜一人还生龙活虎的跟着少司命等人追杀刑昭南,看样子不砍刑昭南个千八百剑是不可能停手的。
那暂时没她什么事儿,心口疼,找个地方歇会儿。
一只玉瓶出现在眼前,姜婵抬眼望去,丹阳子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身边,笑得有些淡:“疗伤的,吃了吧。”
他这么笑,笑得有种很凄惨的感觉,姜婵连忙站了起来:“前辈……你没事吧?”
丹阳子依旧是笑着,将玉瓶往前递了递,姜婵连忙双手接过,踌躇着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见她纠结,丹阳子轻笑着摇了摇头:“我没事,一把年纪的人了,没什么看不开的。”
丹阳子转朝后走:“恩也好,怨也好,该了的了,便没什么介怀的了。”
姜婵看着他走远,颇为唏嘘,剥开每一个人的人生,似乎都有些难以直视的过往。
刑昭南给肖潜种心魔这一手,几乎摧毁了丹阳子心头重新燃起的生命之火,击垮他长久以来的坚持,若非肖潜神智清醒,丹阳子绝对会毫不还手的赴死。
曾经最亲近的人,才最懂得如何杀死他最痛。
这场持续千年之久的仇怨,也到了最后了结的时候了。
厉鬼没有神智,也记不得自己怎么死的,但大约是觉得自己应该死得很惨,所以非常爱哭,且哭得声嘶力竭凄厉无比,就变成了比赛谁嗓门更大的嚎。
尖锐的鬼哭构成一场巨大的噪音风波,刺得姜婵的耳朵刺痛不已,一剑将一只厉鬼竖着劈开,哭嚎之声依然半分不减,姜婵心烦意乱,大喝一声:“闭嘴!”
厉鬼不听她的话,反而哭得更大了,站在厉鬼堆里久了,姜婵觉得浑身冷得厉害,四面八方好像刮了一股很冷的风,她好像听到了一道很轻的呵斥声。
风越来越冷,逐渐向阴风转化,似乎有整齐的甲胄声传来,像一支古老的军队,弥漫着一股岁月气息。
姜婵的动作停住,目光复杂的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在那处破开的域门旁,一座沧桑古老的石台悬浮空中,上面立有一道人影,披一身黑色斗篷,兜帽很大,几乎将整张脸都盖住了,只能隐约看到一点下巴的轮廓。
这人右手持一把造型别致的长戟,身后一扇隐在雾中的大门打开,一对对身着残甲的兵士从中走出,列队整齐,高举兵戈,齐齐发出一阵低喝。
“杀!”
这声音的源头极其幽远,古朴而厚重。
面对这个突然出现的怪人,大司命并未干扰,然而饶有兴致的盯着这人看了一会儿,而后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诡异非常。
大司命尝试搭话,但这后辈小子非常没有礼貌,问了半天一句话都不答,又让他觉得非常无趣,于是只好转头看着这群阴兵鬼将一个一个的将这些厉鬼全部戳死。
术业有专攻,专业的事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干,在这支阴兵大军的协助下,很快完成了整个神农谷的清场,高台上沉默的斗篷人,一支训练有素的古老阴兵,显得神秘又强大。
姜婵心情很复杂,虽然此前已经有所猜测,但真正面对时,她还是很难用平和的心态来看待这个人。
说恨,谈不上,毕竟她是因慕容倾而存在,她占了慕容倾的身份,代为偿还是应该的。
说怨,好像有一点,毕竟无论是她还是慕容倾,在那场过往中都是不能自控的,绝非发自本愿。
思来想去,姜婵发现她对这个人最多的竟然是怜悯。
怜他自幼孤苦,怜他生死两难。
对一个杀了自己的人心怀怜悯,姜婵突然觉得自己比西土那帮大光头还慈悲,乐山大佛都得挪位子让她坐一会儿。
就挺离谱。
姜婵叹气,实在恨不起来啊这。
姜婵正犹豫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毕竟这貌似是来帮忙的,这厮跟着她应该有段时间了,贺腾的诅咒应该是出自他手,天仙城里偷偷送了一堆东西又不露面,现在又跑来帮忙。
点将台和阴兵都出来了,还整个大黑斗篷遮着脸,纯属多此一举,要她假装没认出来也假装不了啊!
阴兵已经重新退回了雾气萦绕的大门,点将台上的人停顿了一下,没入大门之中。
门和阴兵都消失了,徒留一卷阴风扫过大地。
姜云飞走得很快,快得像在躲避。
姜婵微怔,收剑入鞘,这样也好,她也没做好和姜云飞见面的准备。
就先这么拖着吧,拖到什么时候装不下去了,再谈往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