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故人
作者:生姜晓贝   她心向明月最新章节     
    前院的偏房门被推开了一道缝儿,像是一幅宁静的风景画被突兀地撕开了一道口子。一个约四十多岁年纪的矮胖的下人挤了进去。

    “老韩?你这个时候来干什么?”床边梳妆的三姨娘被吓了一大跳,瞪了他一眼呵斥道,“还不赶紧走,小心别人看见。”

    “放心吧姨奶奶,没人看见。”老韩搓搓手走过来,把手搭在三姨娘肩上。三姨娘一脸嫌弃地转了个身避开他,走到外屋里坐下倒了杯茶喝。

    “你有话就快说,我正忙着呢。”三姨娘敷衍道。

    老韩咂咂舌,一把撑在桌子上挡住她的去路:“这件事我办妥了,姨奶奶不给点好处吗?”

    三姨娘懒得看他。“你要的不都给你了吗?是金子没给够,还是人没给够?”

    老韩用手捋了捋三姨娘垂下来的发梢道:“姨奶奶何必明知故问呢。”

    三姨娘把茶水泼在他胳膊上厉声道:“你放尊重些。”

    老韩自知无趣,语气正经了下来问道:“其实这件事我一个人就能做好,姨奶奶何必让我带着三少爷去呢。”

    “带他去不是为了掩护你吗,要是有人看到了,你就说是他非要去的,他脑子生过病不太清楚,也没人和他计较。”

    “姨奶奶,你对自己的儿子都这么利用啊。”

    三姨娘瞪了他一眼骄傲道:“什么利用啊,我儿子是府里的三少爷,虽说不太聪明,但是府上的人见了他没一个人敢看轻他的,我儿子要什么有什么,让他跟你去是为了保你一命。”

    老韩轻蔑的笑了笑,拿出几个瓶子放在桌上道:“大少爷藏在密室里的毒药我已经随意打乱了,我挑了几瓶给您带了小样过来。我刚装好,邵管家就马上进来收走了那些瓶子,还好我们走的快没被发现。”

    三姨娘捏起瓶子欣喜道:“干得很好。他的蛊毒居然就藏在家里。你跟了他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吗?”

    “我又不是近身伺候,平时连屋都进不去,也跟他说不上话,我哪儿能知道这些。”老韩道,“你一个妇道人家,要这些做什么?“

    “不该问的事别多嘴,你在大少爷身边这么多年了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吗?”三姨娘把瓶子收起来,放进衣柜的匣子里,“那火是你放的吗?”

    老韩摇摇头:“不是,是一个破衣烂衫的小子,我没看清他的模样。”

    “破衣烂衫的小子?我们家里还有这号人物呢?”三姨娘戏谑道。

    “我们家里不是连你这等美人都有吗?”老韩伸出手想在三姨娘脸上揩把油,三姨娘猛地一回头抓住他的胳膊重重扔了下去。

    “谁跟你是我们,赶紧走,要是让别人看见,你那一百两银子的报酬就加倍给我吐出来。”

    “是是是,我这就走,您别生气呀。”老韩陪着笑脸退出了屋,但他刚一关门就变了脸狠狠朝地上吐了一口,边走边道:“呸,装什么贞洁烈妇,老爷归西前两个月才说自己有了个遗腹子,大着肚子在葬礼上丢人现眼,又整晚跟大少爷拉拉扯扯的混了个姨奶奶当当,那个傻子指不定是谁的野种。”

    一连几天,刘信都没见着阿音。平日里阿音都是去隽宁屋里吃饭,或者是刘信给她送过去顺便陪她吃,这几天阿音推说自己病了,只趁着自己上午去陪母亲的时候去隽宁屋里打个招呼待会儿就走,吃饭也不叫人送了。刘信知道阿音躲着自己,他下午没事就去隽宁那儿坐着,但是一次都没见过阿音。刘信想想阿音觉得自己左右为难,看看隽宁又觉得自己禽兽不如,这种割裂感快要把他劈成两半了。

    这天晚上刘信早早上了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外面风很大,有种要把树连根拔起的疯狂,像是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刘信迷迷糊糊地睡过去,梦里阿音在前面边跑边哭,他在后面追,任凭他怎么喊阿音也不回头,刘信急的想哭,拼命迈大了步子,结果扑通一下子栽倒在地。刘信听到“咚”的一声吓的一激灵,原来是自己从床上掉了下来。他摸了摸头上的大包,这时候才感觉有些疼痛。

    “外面怎么这么大的风?”刘信听着窗外的狂风嘶吼,心里一惊,“不行,阿音最害怕风雨交加的天气。”想到这儿,刘信急急忙忙套上外衣,从床角拿了把伞就要往外冲,等他跑到门口又突然害怕阿音不想见自己,也担心被韦家的人看到自己半夜去找阿音会说三道四。他犹豫了会儿,撩起衣服一角揉捏着挂在内侧的阿音亲手编的草环,放在嘴边碰了碰后,还是忍不住开了门冲出去。

    书薇在隔壁听到动静,追出来问,刘信只说出去逛逛就提着灯飞快地跑出院子。阿音自从之前的屋子失火以后,就被韦夫人安排搬进了下人住的那个院子,任凭隽宁怎么求情想让她住客房都没用,只能偶尔让阿音去她自己的房间睡上两次。没等他走进那边院子,就看到阿音穿着身灰衣服一溜烟跑了出去,他赶紧吹灭了灯笼放在草丛里跟了上去。阿音跑到一架梯子旁边,两三步爬了上去,刘信没敢贸然上去,趴在梯子下面听了一会儿。

    “你要偷的宝贝找到了吗?”阿音问道。

    “没有,”一个清脆的男声响起,听起来像是和他同龄的男孩子,“我还以为这家多有钱,那天翻出来满满一箱子当票。不过那件事我帮你留心了。“

    阿音急切道:“怎么样?”

    “他们半夜把密室里那个人带到了马车上,连夜就走了,朝东北方向去了,就听见是去什么寺庙,我跟了一段路没跟上,跑的太快了。”

    “没事儿,小石头,谢谢你了。”

    “哎呦,”那人拉长了音调道,“你这疯婆子现在都这么有礼貌了?”

    刘信爬了几节梯子伸出脑袋去看,看见阿音坐在房梁上,旁边挨着坐了个十八九岁的男人,衣着虽有些破,却是眉清目秀,目光炯炯。那人顺着刘信的眼神看过来,刘信反被他自信的气势打击了,他回头看着阿音,阿音被他吓了一大跳,质问道:“你,你怎么在这儿,你跟踪我?”

    刘信爬上房梁解释道:“对不起阿音,我不是有意跟踪你的,我去你的住处找你,看见你过来,我怕你一个人有危险,就跟过来看看。”

    那个男人手指敲着房瓦,歪着头问:“哎,这是谁啊?”

    “我是阿音的朋友。我叫刘信。”刘信道。

    “他是我隽宁定了亲的夫婿。隽宁我跟你说过的,是我好朋友。”阿音抢白道。

    “阿音,这几天你一直都对我避而不见,我……我和隽宁……这件事我不是故意瞒你的,我只是一时忘了……你不要这样躲着我……”刘信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你在说什么呀,我不是躲你。你定了亲,我总不好天天跟你单独在一起吧,你别胡思乱想了。”阿音低下头不看他。

    旁边那个男人饶有兴致地看看二人,他见刘信老实单纯,阿音又眼神闪躲,出言逗弄道:“这位少爷浓眉大眼很是英俊,我看你很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刘信仔细看了看他,确实有种熟悉的感觉。阿音用胳膊肘用力一杵他低声道:“小石头,别瞎说。”

    小石头哈哈大笑道:“哎,来外人了,我还能继续说吗,我不会被举报到官衙吧?”

    “他不会的,他也不是外人,”阿音抢白道,又立马对刘信严肃的说:“你要是把今晚的事说出去,我就再也不跟你说话了,你失去我这个朋友是你的损失。”

    刘信赶紧点点头坐在二人对面道:“你知道我不会的,我怎么会出卖你和你的朋友呢。”

    小石头继续道:“那天我摸进那个密室,本以为会有什么宝贝放在那儿,结果正好看见几个仆人在审那个人,边问边用刑,那个人叫的可惨了,浑身是伤就是不说,看不清那人的脸,但声音像是个女人,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真让人看不下去,但是我一个人又打不过那些壮汉,就干脆出来放了把火,把地上的人都吸引过来,万一能救她出来呢,谁知道那些人飞快地把她带走了。”

    “原来是你放的火。”刘信瞪大了双眼。

    “你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啊,人家审人家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放火的时候也不看一眼,我还在屋里呢,幸亏我跑的快。”阿音语气很是嫌弃。

    “我本来也不想管的,只是我听到了他们问那个女人什么指环的事,我想到你也有一个,我才决定掺和掺和的,我可是为了你冒这么大险啊。”小石头得意道。

    “什么?她也有指环?”阿音一下子跳起来,“难道是我娘?”

    “你别激动,”小石头慢悠悠地道,“看年纪不太像,那人挺年轻的。”

    阿音被浇了一盆冷水,刚到顶峰的心情,瞬间又到了谷底。“就算不是我亲娘,她也有指环,应该也会和我娘有点关系吧。只可惜现在又不知道她在哪儿了。”

    “既然知道是什么寺庙那就好找多了,那个女人是韦家的人囚禁在地牢里的,为了跟他们主子联系,那几个下人一定不会把她带太远。这段时间我帮你打听打听,不过你可得想好了,怎么报答我。”小石头敲了敲阿音的头。

    “你要能帮我找到我娘,我把我攒的钱都给你。”阿音兴奋道。

    “这还差不多,我可没少帮你讹人……”

    “你能不能别说这事了。”阿音心虚的看了刘信一眼,打断道。

    刘信已经很多天没见到阿音这么开心了,他也很高兴。三个人絮叨了好一会儿,鸡鸣三声后才散去。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风就已经渐渐平静了下来,星光映在阿音脸上,画出她姣好的脸廓,刘信的心里也平静了许多,他倒宁愿时间停在这一刻,哪怕阿音不说话,他只静静地看着阿音就好。

    小石头跟二人告别,从瓦房另一头翻了下去。

    “我送你回房间吧。”刘信道

    阿音眼里亮晶晶的,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她摇摇头推托道:“不要了,让韦家的人看见不好。”然后阿音一个翻身轻巧地下了房顶,一溜小跑差点没了踪影,刘信在后面远远的跟了一段路,看着阿音进了院子才回了自己的住处。

    这边阿音看着窗外一个人影越来越小,她躺回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从枕头底下翻出一个穿着五彩绳的小辣椒拿在手里捏来捏去。天蒙蒙亮时,阿音被窗外一阵人声吵醒。虽然她住的是偏房,但视角很好,来往于两个院子的人从她这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阿音趴在窗户边去瞧,前后院通道那儿来来回回一直有人经过,她把脖子伸出了窗户,好奇地问旁边看门的小丫头:“姐姐,怎么一早上这么多人呀,是在哪儿发果子吃吗?”

    那个小丫头背对着阿音小声道:“什么吃果子呀,听说是昨天半夜小少爷突然咳血,太夫人急坏了,一连请了几个郎中都没看好,这不天不亮,又去请别的郎中了。”

    “那个小少爷不才刚满月吗?”阿音问。

    “是啊,”丫头继续道,“不过这次去请的,是一个刚从南方云游回来的神医,都说他们师徒二人在滇南名声很大,经手的病人没有看不好的。”

    “是吗?”阿音兴奋起来,“那我也去看看。”说完就套上罩衣往外跑,刚进前院,阿音冷不丁的就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她“哎呦”一声抬头看,那人是个穿着布衣的小伙子。

    阿音本想发作一番,可她看到这个小伙子削腮柳眉,高颧深目,眼神中流露出一股包容万物的善意,她的怒气平息了一半,低声埋怨道:“你怎么不看路啊。”

    那个小伙子似乎很是好奇,低下头来仔细端详着阿音。

    阿音被看的心里发毛,抽出胳膊肘用力向那人胳膊怼去。这小伙子狠狠吃痛了一下才回过神来,今晚把阿音拉到一旁人少的地方,从背后的小箱子里掏出一面小铜镜递给阿音道:“姑娘,你的脸怎么会这样的。”

    阿音低头去看那面铜镜,不由得吓得惊声尖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