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青有些生气,嗔怪道:“什么叫添麻烦,是我没有照顾好你,你平安无事比什么都强,如果没有你在,我做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说着说着,何青的声音越来越小,语气也有些哽咽。
阿音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说错了,把气氛搞得这么尴尬,便开玩笑道:“何大哥,你别担心,我娘不会怪你的,是我自己淘气,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娘才……”
听见阿音提起杭,何青心头一震,阿音的脸在烛光里慢慢模糊,逐渐变成了杭的样子,仿佛杭就在面前同他讲话,一瞬间他根本分不清眼前的人是杭还是阿音,何青又气又急,突然开口打断阿音道:“我是为了你,你知不知道?”说完,何青幡然醒悟过来,意识到自己刚刚口不择言,他抬眼转向刘信去看他的反应,刘信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把目光从阿音脸上移开,眼睛里闪过一丝忧虑,阿音好像被吓到了,紧紧地闭着嘴,一脸害怕,生怕自己再说错什么。书薇还是兀自站在黑暗里一动不动,仿佛这个世界都已经与她无关。
何青见众人都沉默着,想缓解下气氛,便话锋一转指着阿音兜里的珠子道:“你那些珠子,是从韦府拿的吗?”
阿音从兜里掏出来整整两大把闪着光的珠宝,咧嘴一笑道:“他们这么坏,我当然要趁他们不注意多拿些回来。”阿音说着,把手里的珠子在面前分成四份,又从另外几份里各拿了几颗最大的放进自己面前这一小堆里,然后把剩下几堆往外推了推道:“咱们分了它,这个应该很值钱的。”
何青看着她的动作忍俊不禁,刘信把珠子堆一起又塞回阿音兜里笑道:“你快自己拿着吧。”
阿音愣了一下,看了看刘信和何青,把珠子边装进自己兜里边道:“何大哥,刚刚我做梦,梦到隽宁了,她在神女峰上,她说让我救她,隽宁一定有危险,我们去救她吧,好不好?”
何青犹豫了下,很快便将脸上的悲伤舒展开来,眼神满是看女儿般的怜爱道:“好,咱们去神女峰救她,你今天休息一晚,明天咱们就去,我去和庄绩、廖玶说,咱们都去。”
刘信没想到何青因为阿音的一句话就真的答应下来,他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感动和感激。待把阿音哄睡后,他跟何青走出了房门,书薇也出来站在门口,远远的看着他们。
“何大哥,”刘信抬头问,“明天真的去神女峰吗?”
何青点头道:“去,一定要去,就算阿音不说我也要去。李大哥不在,没人能给阿音治疗,曾经从明月宗逃出来的木宗弟子又散落在各处联系不上,我要去神女峰请其他的木宗弟子,一定有人能给阿音解蛊。”何青说着,眼睛又泛起泪光。
“那么,李大哥也是……”刘信道。
“李大哥是老宗主时期蛊术最强的木宗弟子,最初以大夫身份入派,后来担任副门主,数年后李大哥看到明月宗不少弟子以赤金令吸人精气助己练蛊心灰意冷,便找机会逃出明月宗,只行医救人,再不问派中之事。阿音给书薇那本蛊书就是李老先生的,上面文字跟多都是木宗特有符号,普通人拿到手也看不太懂。木宗蛊术多以口口相传的方式教授,但其实是有记载的,只不过轻易不外传罢了。”
刘信听完,兀自惭愧了起来,他自嘲般的笑了笑道:“何大哥,我什么也不会,和你们在一起,恐怕只是拖累你们……”
何青拍拍他的肩膀,拿出一张纸条递给刘信道:“怎么会呢,刘信兄弟,阿音需要你,韦家二姑娘也需要你,是你把我们大家聚在一起的,你现在想退出躲清闲,我可第一个不同意。况且阿音对我说过,你从韦家二姑娘那里学了木宗蛊术,这是云河给我的,控制蛊毒发作的符令,今后阿音的蛊毒还要靠你来维持才不易扩散。再者我知道你和隽宁有婚约,但还是希望你将来能帮忙照看阿音,毕竟我,我不能照顾她一辈子。但把她交给你,我是很放心的。”
刘信一怔,很是感动,他不知道说些什么,连忙把符令贴身收好道:“何大哥,你放心,我一定尽全力护好阿音。”
何青点点头,提起阿音,眉间又多了几道愁容。
书薇缓缓走上前来,“扑通”一声跪在二人面前。何青和刘信对视了一眼,何青皱了眉,把头转向另一边,努力控制着面部肌肉,使自己尽力平静下来对刘信道:“这是做什么,快让她起来。”刘信长叹了口气,扶起书薇道:“起来说话吧。”
书薇早已哭成了泪人,从怀里掏出一包银子啜泣道:“何大人,公子,书薇自知万死也难辞其咎,不求原谅只求赎罪,请何大人和公子发落,书薇毫无怨言。只是书薇父兄尚在远地,若公子还念书薇伺候老爷夫人数年之情,就请把这点银子替书薇寄回去吧,书薇来世再报答刘家大恩。”
何青沉默了良久,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问道:“方才你已经讲过前因后果,你是刘信兄弟家的婢女,是刘老爷买回来的丫头,你又是怎么认得那本书上的蛊术呢?”
书薇老老实实答道:“小女并不能认全上面的字符,蛊术被解时会有不同的反应出现,因此小女不过是半认半猜选对了解蛊之术而已。当年小女来到刘家,老爷常常一个人半夜或者清晨在书房读书,小女因为不大识字所以被安排贴身伺候,长此以往,看着老爷每天都念那些奇奇怪怪的符号,也就一知半解的记下来了。”
“这么说我父亲也是明月宗的人,我竟然从没听母亲说过这件事。”刘信诧异道。
“刘信兄弟,你曾和我提起过令尊去世的样子,你怀疑是蛊术所致。我现在在明月宗还有些朋友,明天我用信鸽带口信给他们,请他们查一查同时期的登记名册,看你的父亲到底是哪一派的弟子,师从谁,又同谁有过恩怨纠葛,这样一来,事情就清楚多了。”
“何大哥,你如此待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刘信动容道。
“客气什么,你的事就是阿音的事,也是我的事。”何青说完,才想起来旁边还站着书薇,但在刘信面前,他也不好直接对书薇发作,只好把情绪压了又压,声音嘶哑道:“书薇姑娘,我虽恼你,但实没理由迁怒你,虽不责罚你,可也不想开脱于你。你既是刘信兄弟的人,如何决断,还是看刘信兄弟吧。”
刘信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书薇,在他母亲十数年如一日凄苦还债的日子里,是书薇承担了自己的责任陪着她一路走来,他原本以为这是他在这个世上除了母亲以外可以无条件信任的第二人,现在却要面对如同自己亲妹妹一样的书薇过失害了阿音这件事,如此情况下,如果能恨自己,他宁愿不去恨书薇。但阿音在他心里又何等重要,哪怕替她痛替她死,刘信都是愿意的。刘信全身颤抖着,他感觉自己的心被紧紧的撕着,就快要扯成两半了。
刘信哭了,他捂着脸,生平第一次在人前哭到喘不上气。“去看看阿音吧,她醒了喂她些水喝。”刘信说完,感觉眼前一片模糊,手脚也冰凉,仿佛说出这几个字耗尽了他的气力。
难熬的一夜终于挨了过去。第二天天没亮,阿音就爬起来,没事人一样站在床上穿衣服。她今天自己从柜子里挑了身窄袖的衣服,小心地把袖口绑好不让袖角乱飞,仿佛一会儿要做什么大事一样。
“书薇,我觉得我好了,一点事都没了,你摸摸看,我额头凉的很。昨天我一定是被吓到了,好端端的忽然发起烧来。”阿音兴高采烈道。
书薇把衣服整整齐齐叠好放在床头,带着淡淡的愁容回头看了阿音一眼,简单的“嗯”了一声。
阿音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她开玩笑道:“你怎么了书薇,怎么不爱说话,是不是这里的饭菜不好吃,我叫何大哥买些糕点来给你?”
书薇低下头掩饰的笑笑,推托道:“不是,阿音姑娘,你好起来了就行。”
“别叫我姑娘,我们以后住在一起就是一家人,你叫我姐姐吧,我比隽宁还大,我也是她姐姐。一会儿我就去接她回来,回来以后你们两个比一比谁大。”阿音坏笑起来,她喜欢给人当姐姐。
书薇笑笑没说话,阿音见窗外有人搬着东西走来走去,再顾不上书薇,赶紧下床来到后面的正院,院里早已聚集了二百来人,都打扮的明月宗弟子的模样,庄绩和廖玶各领一队,领头的还有几个阿音不认识的首领,何青在最前面来回踱步,刘信一言不发地现在旁边。阿音顺着墙角从侧面溜过去,混在人群最后面。
“好了,就按我们说的做,没点到的人还照原计划留守,剩下的人跟我去神山。”何青一声令下,众人从侧门出了院,分成几路小队朝神女峰行进。这里距神女峰不远,只需小半天就能到达。阿音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没有多远刘信就发现了她,刘信绕到队伍后面来,惊讶的合不拢嘴道:“你什么时候跟过来的?你病还没好,怎么到处乱跑。”
阿音不服气道:“我没事了,我半夜就不发烧了,昨天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去救隽宁的,你们怎么不叫我啊?早知道你们就会这样,还好我跟了来。”
刘信说不过她,跑到最前面去找何青。何青手里正捏着一只鸽子,显然是刚收到的传书,他的另一只手拿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几个字:米在碗里。
“何大哥,你快去看看,阿音在后边跟着呢。”
何青听了,眉头紧紧地皱着道:“叫她来前面。”
刘信把阿音叫了来,无可奈何地看着她,阿音对着刘信狠狠吐了下舌头。何青看到这一幕,想起了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三人也是这样的玩笑,可是现在时过境迁,一切都不一样了,何青原本舒展的笑容又收了起来。
“我已经好了,何大哥,你看我什么事都没有。”阿音怕何青不同意她去,蹦跳着展示自己,还原地转了两个圈。
“来都来了,就一起去吧。”何青道,“刚刚明月宗的兄弟传话来,证实隽宁真的在后山出现过。起初他们不认识,不然就直接劝回来了。”
阿音和刘信停止了打闹,两人战战兢兢问:“她还好吗?”
“不知道。”何青不再说什么,神情越来越严肃。
道路两旁的房子越来越稀疏,那座烟云笼罩的神山离着他们越来越近,路面也愈加起伏不平,好像他们起伏不定的内心。三个人心情都各自复杂着,何青走上了十几年前走过的路,那时的他为了杭拼死逃出这里,现在为了她的女儿又重新回来,他的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阿音则一步比一步犹豫,走下去好像能更接近她的母亲,可也更接近未知的危险,刘信不时地注视着阿音,生怕她再次发病,他是与这里关联最少的人,他的疑团却不比任何人少。
来到距离神女峰几里的山脚下,远远的看见神女峰半山腰悬空挂着几座金碧辉煌的神女庙,上空氤绕着几团紫气。
“这是父亲母亲曾住过的地方吗?如今我也终于来到这里了。”阿音心里期待起来。
何青回过头点了点人数,心里盘算了一番,回过头对阿音道:“我去明月宗办点事,一会儿就回来,让刘信和廖玶带着人陪你去副峰看看,那边有农户居住,明月宗弟子不巡视那里,应该没什么危险。等我回来,我陪你一起去找隽宁。”
阿音点了点头,看向何青所指,神女峰副峰是另一个山头,稍远一些,不比神女峰矮多少,但却光秃很多,似乎没有什么土层覆盖,露着表面的石头。
廖玶站出来清点了二三十人,向何青行礼。何青走到廖玶身边拍了拍他,轻声道:“廖兄弟辛苦了,在副峰等我回来。”
“属下明白,属下会保护好阿音姑娘。”廖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