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签文
作者:生姜晓贝   她心向明月最新章节     
    阿音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她的头晕的厉害,眼前的事物一跳一跳的模糊起来,从前她发病时很快便能恢复,虽然刘信每天都来给她做治疗,说是体内寒气太盛,需要用蛊术祛寒才行,可如今这病好像越来越严重了。她恍惚的看着昏暗的屋子,屋子里没有人,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久很久的梦,但她什么也不记得了,只觉得口鼻之中有一股刺鼻的肉腥味。阿音伸出手,她手里紧紧地握着一个银簪子,她根本不记得是谁给她的簪子,但她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不愿放手,死死地拿着,她回过头,枕头边是两个暖袖,暖袖很干净,看起来刚被清洗过。但很快,一种腐烂的感觉在她的指尖弥漫开来,她的内心生出了深深的恐惧,她努力回想,却怎么也记不起自己曾经摸过什么,到底是什么让她如此毛骨悚然。想着想着,阿音鼻孔里那股腥味越来越浓,她的胃里开始翻江倒海,终于忍不住低头伏在床边干呕起来。

    “刘信,刘信。”阿音捶打着床边,用嘶哑的嗓音喊着。

    书薇从门外跑进来扶住阿音关切道:“阿音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阿音呕的眼泪横流,她抚摸着胸口精疲力竭地倚在枕头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许久才轻声问:“书薇,我觉得头很疼,什么也想不起来,我是不是睡了很久,我是不是生病了。我们,我们不是在韦府吗,韦府的百日宴结束了吗?这是哪里?。”

    “百日宴?”书薇愣了一下,很快明白过来,阿音体内的蛊毒还在发作,导致了她的反复失忆。她看着阿音羸弱的样子一时语塞,又是愧疚又是心疼,眼泪瞬间就掉下来,她掏出手帕给阿音擦着嘴角吐出的污物,安慰道:“没什么的,只是太累了,再多休息一阵子就好了,你想吃什么,一会儿我去买给你。”

    阿音有气无力地看着书薇,无神的双眼里露出感激之情,书薇不敢看她,一直低着头,等到她抬起头来时,阿音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手帕,书薇被吓了一跳,她朝着阿音的目光看去,阿音盯着的手帕一角,绣着一朵小小的并蒂莲。

    “你,你绣的是并蒂莲?”阿音惊慌失措道。

    书薇不明就里,她木讷地点头道:“是,是并蒂莲。”

    阿音把把手帕抢过来,失了魂一样嗫嚅道:“你为什么绣并蒂莲,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母亲喜欢这种花,她说看起来很热闹,我便衣物上多绣并蒂莲以解思母之情,怎么了,这种花有什么问题吗?”书薇小心翼翼道。

    阿音已经无心听书薇的话,她慢慢回忆起那天路遇算命先生的场景,自己问的是刘信的妻子,那筹桶里一共掉出了三枚竹签,其中有一句诗就是说的并蒂莲。

    “纵是同心难合欢,并蒂相望两不知。”

    “你,你是并蒂莲?”阿音抬起头,痴痴的望着书薇,满脸都是难以置信。

    书薇不明白阿音的意思,愣在原地。

    “同心,合欢,并蒂……这分明都是成双成对的意思……”阿音忽然明白过来,难道最后陪伴刘信的,竟是书薇吗?阿音怕自己猜错意思,不敢再细想下去。

    她很快又记起了另一句诗:“应叹琼华忘香尘,昔时怜人今无痕。”她想不起来第三句了,但这两句却记忆犹新。阿音慌忙问道:“书薇,你知不知道琼华是什么花?”

    “琼华?”书薇道,“就是琼花呀,我的家乡有很多琼花,琼花很美,满满的一大簇,只是花期很短,十几天就谢了。”

    阿音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她的脑袋“嗡”地一下,那股胸闷欲呕的感觉再次涌上来,她捂着脸号啕大哭,歇斯底里道:“忘香尘?我忘了什么??花期很短,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不可能,这不可能是我,我怎么会是琼花……”

    书薇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手足无措地抱住阿音到:“阿音姐姐,你到底是怎么了?你和我说呀。”

    “我不信,我不信,我又没有生病,我怎么会活不久……”阿音哭着挣脱书薇,把床上的东西都扔到地上发泄,力竭声嘶道:“叫刘信来,我要见他,我现在就要见他。”

    书薇听到阿音说自己没病,担心她是不是猜出了什么,惊慌失措道:“好,好,我去找他来,我现在就去。”说完,匆匆忙忙地跑去院子里,到处寻找刘信。

    刘信正一个人呆坐在后院里,仿佛忘记了呼吸一样一动也不动,他遇到阿音时很喜欢人多的时候热热闹闹的氛围,但最近却越来越喜欢一个人待着了,其实刘信何尝不想像阿音一样大哭一场,但是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也只能趁身边没人的时候才敢为身边之人流下眼泪。

    何青赶在书薇找到刘信以前先找到他,刘信听见身后有动静,揉了揉核桃一样红肿的双眼站起身道:“何大哥,你是来找我的吗?”

    何青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刘信没有回答,转而问道:“何大哥,早些的时候那位郝姓大嫂说的,可是事实?”

    “那位大嫂从前是无形宗的弟子,蛊术仅次于无形宗门主,有副门主之实,虽说无形宗不以解蛊为专长,但识蛊能力绝不次于木宗。”何青说着,眼圈开始泛红,声音也暗淡了下去,“若她说无药可医,那便真是没办法了……”

    刘信双颊的皮肤快速抽动了两下,眼神瞬间暗下去,苦笑了两下道:“好,好……我知道了……”刘信的眼睛生疼,他的眼泪早已干涸,想哭也哭不出来。

    何青把手搭在刘信肩上轻轻拍了两下,似是在安慰,刘信低下头,用另一只手放在何青搭过来的手腕上,两个人相顾无言,只是互相依靠着汲取力量。

    沉默良久后,刘信看见何青身后站着一个生人,穿着朴素,不像明月宗弟子,于是问道:“何大哥,这位是?”

    何青平静了心情,叫那人出来,那人上前一步,利利索索跪下。何青道:“他是韦府的下人,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刘信仔细看了看,仿佛有些眼熟。

    “有些许印象……是不是,跟在韦复盛身边的下人?”

    何青点了点头道:“前日从神女峰下来以后,听你说起韦家二姑娘的遗言,我便立刻差人四处寻找那位仆人老韩的踪迹,果然不出我所料,他还在城里,廖玶很快在一处乡下荒废的水井边找到了奄奄一息的他,看起来他是想去喝水所以爬到了水井旁,浑身是伤。应该是被折磨后逃出来的。”

    刘信声音低沉,有气无力道:“怎么样,救活他了吗?”

    “没有,”何青失望地摇摇头,“我赶过去时,他已经不行了,廖玶说喂了他水后,他只说快带他去找二姑娘,二姑娘能救他,别的什么什么也不说,没一会儿就咽气了。虽然全身是伤,但没有新近中蛊的迹象,应该不是韦复盛所为。”

    “那,就是韦府不会蛊术之人做的?”刘信道。

    “韦府主事的还有韦家主母,听说还有个三姨娘十分骄横,但自从分家大会以后已不知去向。很难说不是韦家主母做的。”何青示意地上跪着的人起来,继续道:“我过去的时候,他一直在不远处的草丛里躲着,廖玶手底下有人见过他,说他叫哑巴,是韦复盛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附近。”

    刘信转向哑巴问道:“你叫哑巴?”

    哑巴点了点头,努力的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他急切地用手比划着“不”、“没有”的意思,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刘信注意到他的袖口处露出了满是疤痕的皮肤。虽然何青给他换了新裤褂,但仔细一闻,似乎仍然从他身上传来一丝恶臭。

    “他不会说话?”刘信问何青道。

    何青道:“是,不会说话,但是能听懂话。他不愿意走,一直跟着我们,我就把他带回来了。”

    何青说完,哑巴再次跪下,向何青磕了头,又对刘信磕头,刘信上前把他扶起来,那股味道更加强烈了。哑巴好像也知道自己有味道,赶紧后退两步,恭恭敬敬地低下头。

    刘信见状叹了口气道:“都是苦命之子,韦府上下竟没有一个好人了。”

    “对了,刘信兄弟,二姑娘说自己父亲死因不明,我已经托明月宗的兄弟查过了,韦府老爷韦建熙确为十几年前虫宗编外人员,并且有取用蛊虫的记录。按说弟子们取用蛊虫,都应当从师傅或者门主那里取用,为防滥用蛊毒伤人,除了本门派人员练习所用,其他情况一律不给,就算自己门派使用,也必须登记在册。这一直是由无形宗监督的,绝不会有错。奇怪的是,韦建熙的记录,竟然有几次是从于宋那里取的。虽说其他弟子也有取用别派那里取的记录,可是那时韦建熙刚入派不久,甚至比韦复盛还要晚上几个月,当年明月宗鼎盛弟子数千人,他怎么会对别派的人员如此熟悉。可见情况有异。”

    “何大哥,辛苦你为这件事费心了,如果能查出韦老爷那时的情况,说不定也能找出我父亲去世的真相。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刘信因为感激和不知所措,脸上有些局促,眉头轻轻地皱着。

    何青叫他放宽心道:“不用这么想,现在我还有些人脉,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是应该的,从前杭副宗主常和我说,聚在一起就是一家人。再说我是为了你,更是为了阿音,有你在,她才会更好。”

    何青说完,抬头看了看时辰,又对刘信道:“刘信兄弟,我先回去了,风凉,你也别待太久。”

    刘信点了点头,目送何青离开。

    不多时,书薇从远处急急忙忙跑来,她挨个屋子敲门,终于在这处院子找到了刘信。

    “公子,您快去看看阿音姐姐吧。她醒了,但是精神不太好,说什么自己没病之类的,她好像把从前的事忘了,以为自己还在韦府参加百日宴……”

    刘信心里一惊,连忙往前跑了几步,却忽然又站定,回过头来失落道:“还是你先去看着她吧,明天我再去吧。她忘记了也好,忘了就不会再痛苦了。”

    刘信在原地踟蹰着,不敢去看阿音,他不知道见面以后该怎么安慰她,他自己都无法面对这些天发生的事,怎么去做阿音的定心丸,他更怕自己不小心说错了什么,让阿音更加伤心。阿音身体越来越虚弱,刘信却无能为力,他的自责让他更加小心翼翼,阿音绝不能再承受任何打击了。

    书薇看出了他的心事,过来扶住刘信,给刘信找台阶道:“公子,你最能安慰阿音姐姐,只要让她看见你,她一定能平静下来,这样对她的病也有好处啊。”

    听到最后一句话,刘信这才定下心来。两个人一起来到阿音住的屋子,刘信敲了敲门,叫了一声阿音,并没有人应答,他推门而入,屋子里一片狼藉,连个人影都没有,床上的被褥都丢在地上,只有那两个暖袖好好的放在床中央。刘信大呼不好,惊慌失措地冲过去把暖袖拿在手里。书薇随后跟进来,见此情景紧张道:“阿音姐姐呢?她刚刚还在这里。”

    刘信抚摸着暖袖,暖袖上湿乎乎的,满是泪痕,他若有所思道:“这是隽宁最后给她的暖袖,想必她是记起这些事情了,瘦了刺激,一时心急跑了出去。”

    “这么晚了,她会去哪儿呢?难道是又去神女峰找隽宁姑娘了吗?”何青焦急万分道。

    “不,”刘信对阿音了解颇深,他和阿音相处时间最久,清楚阿音的为人,于是思忖道,“阿音虽然冲动,但不是不能接受现实之人,……我想,她大概会去另一个能寻到隽宁的地方。”

    “是哪里?”书薇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