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后,一连几日里,枫颜恍若行尸般直挺挺的躺在自己的房中。
在城主府的三年里,他面对了诸多的不公,他没有后悔;而此刻,他却是真真切切的后悔了。若是他没有离开那里,若是哪怕最终拼的个头破血流,他也要留在沁芳花楼,挽挽阿姐是不是就不会死?
那句“不怕,以后有姐姐在。”还言犹在耳,他明知道在这世上,她一个亲人也没有了,他还是离开了她?
他目光呆滞地看着房顶木板上的圈圈年轮深浅不一地层层化开,有泪自他的眸中浑浊了又清明,清明了又浑浊……可他的面上,浮现的却是那抹久违的妖冶的笑容……
……
门外两小厮的交谈声还在有一句没一句的传入枫颜的耳中,就像往常一样,说的还是那些贬低他的风言风语。
“你竟不知?!那个颜少爷曾经也是沁芳花楼里出来的,你怎会不知道呢?这可是府里上上下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事情诶!”一小厮大惊失色道。
“枫城主的儿子怎会出自那种地方?莫不是花娘生的?这位哥哥,我是新来的,的确不知你们颜少爷之前的来历。烦您松松口,就告诉我吧!等明儿得了空儿,我请您吃酒!只要哥哥肯告诉我,您放心,我就算是被打死,也断不会胡乱往外说的!”另一小厮做小伏低毒誓问道。
“这原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你要说出去也是无妨的。他就是城主夫人所生的。说来也是他命不好,一出生,就被人拐到那种地方去了。”小厮道。
“一出生就……”另一小厮仿佛是得知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差点就惊呼出声……幸得身旁的小厮眼疾手快,将他的口捂严实。
那小厮稳了稳心神,方继续问道:“那……想必,花楼里调教出来的,定然是才情无双了吧?”
“呵!才情无双?他可是连《大荒经》都没有读过的,还才情无双?”那个小厮极为不屑地冷笑道:“就算是你我,也略略知晓《大荒经》里头的开篇首句,他却是全然不知哩!可见是何等鄙陋。”
“那有什么稀奇的,想想沁芳花楼是什么样的地方?像这种正儿八经的书文他哪有机会碰得。”另一小厮倒也天赋异禀,颇为上道的加入到了嘲讽的阵营。
“我听说他在那的时候,并不缺为他神魂颠倒的公子哥儿,幼年的时候就被诸多公子给……哎呀,我都臊得慌……”先前的小厮道。
“给怎么了?”另个问道。
“你不知道么?当然是百草居怎么样他就怎么样啦!哈哈哈——我们这种人家的公子呢!怪不得城主和城主夫人也看他不上。”那个答道。
“可不是嘛!这样的儿子,可不就是废了嘛!唉!也难怪明明是亲生的,却比不过……诶嗐!这么不自重,可不是让人看不上嘛!”另个又道。
“我听说他在花楼的时候,就爱穿花戴朵的,城里的妇人都骂他是个不男不女的东西,哎呦呦,那些话说的可难听了。”那个又道。
“他现在,看着虽有些娘气,不是还挺清俊的嘛?”另个又问。
“你懂什么,你以为换了一身白就干净了?要知道一个人干不干净是骨子里头的事情滴!”那个又道。
……
一个人干不干净,竟是骨子里头的事情。所以这三年,他做了那许多事,原来只是一场卑劣的笑话?——似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一向心宽而无动于衷的枫颜,这次却对此话有了反应……
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惊恐的瞪大了双眼……嘴角的笑意却是越发的浓艳渗人。
是不是一个人做了不好的事情,连带着骨头都会变得肮脏下贱?说什么洗个澡,过去的事情就能过去?原不过是挽挽阿姐安慰自己的谎话?原来,有些事情,洗个澡它不能干净,穿了白衣它也不能干净,无论他想如何的逃避,它们始终在那……
所以,他终归是不干净的……
他们骂他肮脏下贱,竟也没有骂错……
……
自那日起,枫颜重新变回了先前的“沁芳第一公子”,穿粉着绿、红袖添香,或找人吟诗喝酒,或为花楼的姑娘擦脂画眉……
枫雾气的几乎想将他赶出家门,又思及枫荫的出身,才勉强作罢,只是将他远远的打发到城郊的一处僻静庄子上去。
又三月,枫颜查到,中元夜那日,挽挽阿姐受邀进了钟府,竟是为了寻仇?她始终不能放下早年钟老爷子对她犯下的罪孽……
而后,枫颜用了一年的时间布了一个局:一年后,适逢枫雾六十寿诞。趁此时机,他先是提前三月将自己辛苦寻获的?草几经周转的送到了钟家老爷子的手中,又将“数月前,钟老爷子机缘巧合之下寻获一株大騩山的?草,书中有载:得此仙草者,久服可益寿延年。”的传闻在街头巷尾间传开……
枫荫为给其父祝寿,自然会想方设法的想要获此仙草,奈何即便他开出再高的价格,钟老爷子也不为所动。
枫颜又暗做手脚,将“钟家老爷子看上了沁芳花楼一名唤絮絮的卖唱女子。然,那女子只卖艺不卖身,钟老爷子前前后后使了几次手段,竟都被枫颜半道截胡而难以得偿所愿。”的消息一波三折的传递到了枫荫的耳中。
更有甚者,还传枫颜与该女子郎有情妾有意,只是顾及枫雾,才未将事情挑明。钟老爷子为了此事,明里暗里下了不少黑手,现下竟已到了食不知肉味的程度……
想着,若这桩事做成,自己既能恶心枫颜,又能令父亲高兴,何乐而不为?当夜,枫荫便就派人将那名唤絮絮的女子悄悄绑了,塞进一方小轿,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入钟府,换得了那半株?草。
三日后,钟老爷子怪病缠身,又七日后,驾鹤西归……
钟小公子虽不好色,却是个蛮横粗野的,他自觉事发蹊跷,待要拿人时却发现那个名唤絮絮的女子早已不知所踪……一气之下,趁着月黑风高夜,打折了枫荫的一条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