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江将这些尽收眼底,不免轻笑出声。
她灌了自己一大杯茶水,朦胧的想,这世间又何来那么多刻骨铭心的情爱故事呢?“情”之一字,大多不都是轻浅的吗?
但是她又很快意识到自己不同于以往的心绪变化,以往的她总是很相信情爱的……此刻,不免自觉心下一片寒凉。
她冷眼抬头,深深一瞥那个早已气的面红耳赤的白衣女子。今次,她为了乔生宦娘之事气的那般失言失态;三年后,又是她用一柄长剑没入那个俊俏男子的心脏……结的还是她辜负那男子的姻缘案子。
可见当下的有感而发,也不过是一时意气而已,脚下的路子还是得靠“命途使然”一步一步地趟出来。
想到此处,小菜正好上齐。小二殷勤道:“客官,小店的规矩,故事结束时再上那碗年糕红豆汤,还望见谅!”
漓江点了点头,示意小二下去。她一手慵懒的提起泡有“君山银针”茶汤的紫砂茶壶,为自己满斟了一杯,方觉煞煞不在身边,连吃茶都变得没滋没味。
……
百年前,漓江和沐淋偷溜出冥界,到人界过香神祭庆典之时,好巧不巧的在漫天神灵一双双如炬慧眼的见证下,看了一场乔生与玲娘感人肺腑的诀别故事。
玲娘的那句:“不过是听了一场不很尽兴的戏罢了。不过是……红白喜事一起办罢了。”还言犹在耳。
那时,深巷的角落里满是蜇人的毒蚊,沐淋特特体贴地点了一盘驱蚊香,闹得自己云里雾里的受尽了满天的白眼……
——“都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你说玲娘现在这个样子是在求不得?还是在放不下?想想都苦。”
——“我们是神仙!神仙!”
……
沐淋:“你也知道我们是神仙?”
……
突如其来的伤感,让漓江有些心绪不稳。
百年间,她没想到乔生与玲娘的背后,原还站着一个伤痕累累鲜血淋漓的宦娘。她没有想到少时最要好的玩伴,后来会变得那般疏离。她更没有想到,原来,像她这样做神仙的,执着上了一件事情,可以那般的长久……
惊木一拍,斩断了众人的思绪。
白发老者纸上一摇,不知何时已话到了故事的尾声。他受着冷风,打了个寒颤道:“凡人界之灵,不过是因果轮回里头的过客而已。他们的生命在生老病死的加持下,算得上是有始有终的漫长;但比之其余五界生灵,又是何其的短暂?短暂的来不及去执着与一件事。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乔生另觅佳人恩爱一生,至八十五岁寿终正寝,可谓圆满。魂归冥界后,乔生迟迟不去投胎,苦等了宦娘两百多年,又彼此寻觅了百年,最终才得聚首。在这场情爱里,乔生的所作所为,也可称之为圆满了。二人月下红衣,冰释前嫌,约定来生再续前缘!”
老者惊木再拍,最后道:“各位客官,今日的故事便讲到这儿。关于二人投生之后,又是如何因这国仇家恨未成佳偶,待到明日,小老儿再与各位细细说来。”
……
众人闻言,意犹未尽连声叹:“罢”。
一碗热气腾腾的年糕红豆汤,也恰到时宜的被端了上来。
漓江瞥了一眼面前的红汤,瓷白软糯的年糕陷在红亮浓稠的汤里,还冒着滚滚热气,卖相诱人。四周皆是叮叮当当碗勺碰撞的声响以及窸窸窣窣喝汤的声音。
既然众人喝的都这般的酣畅,想必这汤一定可口。她这样想着,也迫不及待的端起了汤碗……
未料,一只纤细有力的玉手正此时的紧紧箍上了她的手腕,耳边也传来的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嗓音:“你不知道它叫无忧汤吗?喝下去,前程往事净忘。”
“尽忘吗?”漓江目光怔怔地垂眸看着红汤里青帝的倒影,情绪难明……
几百年前,她还是很喜欢他的,喜欢的行走坐卧无不思及他,喜欢的连靠近他都发慌。
那次,她寻了个合情合理的由头,蹭他的茶汤喝。他们才相对而坐就被白帝撞见了,白帝对他们也只稍作打趣,她便惊慌失措的逃离了现场。
还有一次,她好不容易才撞见正要外出办差的他,为了同他顺路,她就各种扯谎。他走的很快,她只能紧张无措的快步紧跟着,一面心乱如麻,一面还要故作无事地找话茬同他攀谈。
后来,他们一起去看海棠花海,那片落在他肩头的小小桃瓣才终于让她意识到,何为他们之间真正的距离。
——因为怕他厌烦,她竟连触碰他的勇气都没有……
他们就这样相识了百年,谁承想今次,他箍上她的手,竟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接触。
她摇头,苦涩一笑,扯回自己飞远的思绪后,端起汤碗,毫不迟疑地将碗里的红汤一饮而尽。
“这汤……果然好喝。”她笑眯眯道。
“你疯了?”青帝一脸震惊的看着她。
“你怎会来无忧镇?”漓江放下空碗,歪着头眉眼含笑的看着青帝。
“紫英上神误食了无忧汤,我来这给她找解药。”青帝温吞道,又几步坐到了漓江的正对面。
“紫英上神?你的未婚妻子?”凉风夹着小雪透过残破的小窗吹了进来,吹得炉火烧的更旺,茶壶里的水也在此刻“咕噜咕噜”的沸腾了起来……沸水漫过壶嘴,滚烫的浇在了烧红的木炭上,又被滋滋作响的烘干。漓江似是出神的看着炭火,随口一问,又漫不经心地提壶为青帝添了一盏新茶。
“嗯。”青帝端起茶盏,细品了一口,狐疑道:“那碗红汤对你无用?”
漓江惨淡一笑,“还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篡改我的记忆。冥司在鬼魄轮回之事上,积弊已久。小鬼们身前之事忘不了,就算是跳了轮回井再多次,也是枉然。那时候,帝女花落也曾在这事上下功夫,灌了我无数的怪药,又是剖开脑子查看,又是在里头灌水灌铅,后来索性将脑浆子捣碎……”说到此处,漓江拢了拢衣襟,现在的她仿佛只要拢一拢衣襟,就能阻隔根植于骨髓深处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