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是喜欢有意无意的去想,想她于他而言是如何的卑微如蝼蚁,想他们是如何的水火不容,想她是如何的不在意他,变着法子的用卑劣的手段贬低他、威慑他、惹怒他。
她总是喜欢这样的去想,这样刻意的想,日积月累的甚至养成了一种习惯。
如果……不能靠近他,如果做不到落落大方的疏远他,这样举棋不定地给他添堵,不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
——煞煞说过的,“你总是要学会清醒的看待问题。”
……
这场偶遇最终在青帝愤怒的拂袖而去中,利落地落幕了。
青帝前脚一走,漓江后脚也离了“孟氏汤铺”,兀自撑着伞,一路赏着小雪,难得的身心舒畅。
遥想七万五千年前,天地万物不过是一团清浊难辨的混沌气泽,随着一束刺眼白光的普照,降本流末,便有了这六界百世。没有人知道在这束刺眼白光普照之前,洪荒宇宙是个什么模样,可在这束刺眼白光普照之后,无论是神界、冥界、妖界还是人界、魔界、灵界,追根溯源不过都是掺杂在这滚滚欲念之中的生灵而已。
既着欲念而生,便遁不了空门?既入欲海沉浮,安能喜乐无忧?
直至两百四十三年前,人界中的一世凭空冒出了个叫做无忧镇的地方。
小镇仅在一夜垒成,环境清幽,景色怡人,做的是茶楼说书和旅游度假的生意。一碗招牌汤更是将小镇的名气远播六界。
众灵皆传,小镇的铺子卖不卖无忧汤,全凭背后主人的心情,若是有幸购得此汤,喝上一碗,便能乐以忘忧;若是再有幸点,遇见此灵,得他亲手为自己特调药汤,效果更甚。
彼时,漓江还在司刑司受着花落呕心沥血设计出的刑罚,监刑的小鬼就坐在旁边一面剥着花生,一面兴致勃勃的讨论着这件奇事。
一把淬了毒的利刃径直刺入漓江的右眼,红光乍现之间她还在想,若是能侥幸逃脱,定是要去那个无忧镇逛逛。没想到百年后的今天,她竟果真到了这个传奇的小镇。
散的去刚刚汤铺里头那支红梅的暖香,散不尽青石路两旁偶尔栽种的寒梅冷香。因着恋慕青帝的经历,这传奇的小镇却也不及当年受刑时自己脑海中所构想出来的传奇。
漓江有些恍惚的轻抚自己的右眼,却见不远处的凉亭上,不知何时竟立着一个看起来人淡如菊的黄衣姑娘。姑娘身侧的石桌上还摆放了各色肉脯点心并几壶好酒。
漓江下意识的摸了摸干瘪的小腹,方意识到自己想事情想的入神,竟不知不觉在雪中走了好几个时辰。
她打着小伞几步婉转到了亭廊,满脸堆笑道:“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未曾。”黄衣女子转过身来,冷冷清清的回完话后,便双膝跪地恭恭敬敬的对着漓江行了个叩拜女帝的大礼。
漓江见此,不禁手抖,才收好的伞倚着亭柱子没放稳当,哐当一声倒下石阶,一连几个滚“啪啪啪——”的摔落到了几步开外的青石地上。她事先打好的搭讪腹稿,什么“虽不曾见过,然吾见你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了,今日只道是久别重逢。”什么“既你我有缘,一同享用酒水如何?”之类骗吃骗喝的鬼话,也愣是卡在了喉咙里头。
“女帝请坐。”黄衣女子示意漓江坐下,并给她斟了一杯热茶。
“你是特意在此等吾的?”漓江诧异道。
她仔细打量起面前的这个女子,只见她周身灵泽翻涌,依稀间有金光浮动,是个可以飞升的仙人。既可以飞升成仙,她却迟迟没有飞升,故而翻涌的灵泽周边又笼罩了许多淡淡的殷红的气泽。她的身姿绰约,眉眼如画,生的大气端庄,与神界那些含羞带惬的女仙相比,别具一番美态。
女子低眉颔首,静立于石桌一侧,婉婉有仪道:“妾就是江梦先生。妾想向女帝求一个前程。”
“原来是你?”漓江冷笑,“晌午的那支红梅,也是你送的?”
冥司重建以后,漓江动了百八十个心眼子想诱骗煞煞陪同自己一道来无忧镇度假,无奈琐事缠身,魂牵梦绕的度假迟迟无法付诸行动。今次,她终于来到这个小镇,谁曾想为的却不是度假,而是办案。
那日,杨判跪地痛哭之时,漓江用香道对其探了又探,查了又查,最终才在他衣角的汤渍中探查出了些许端倪。原来,二人的记忆错漏重蹈覆辙皆是因为他们误食了一碗年糕红豆汤所致。而这背后的送汤之人,正是无忧镇的主人——江梦先生。
说起这江梦先生,六界百世倒是将他传的神乎其神。时至今日,愣是没有灵知道他的身份、样貌、年纪,甚至是性别。众灵只知晓他家资颇丰,生意遍及六界。声名远扬的无忧镇是他一手建造的,畅销六界的话本子是他亲自编撰的,除此之外,他还兼六界暗杀的买卖,经营着一家小道消息暗网。
许是他太过富贵能干,又叫江梦先生,六界一致猜测他至少也是个男子。可谁能料到,她竟是个容貌绝艳的女子。
“妾知道那瓶中的红梅是女帝的逆鳞,妾还知道女帝还未称帝之时,女帝的父亲凭借着偶然救过幽冥大帝的那一点恩情,心安理得的寄居在司冥司的偏殿中,享受着幽冥大帝给予的富贵。然帝女花落却不及其父慷慨,所以女帝年少时没少受她的欺凌。后来,幽冥大帝令女帝代替花落到积石山学艺之时,女帝情思萌动,喜欢上了当世的东方青帝,太昊神君。或许是捧了颗真心去求,也求不来那一星半点的缘分,神君身上万年如一日的梅香……甚至是神君喜爱的梅枝都成了女帝的禁忌。女帝不喜它们,更不喜有人像妾这般直白了当地道出其中的缘由。女帝其实还未能放下过往重重罢?”江梦先生一面镇定自若的剖析漓江的心思,一面为漓江温酒。
她玉指纤纤提起碳火中的紫砂陶壶,将烧的滚沸的雪水倒入到一个白净的陶瓷碗中,袅袅的白气腾腾升起,模糊了江梦玉立的身形。水至陶碗的三分之二处止,她又稳当的将紫砂陶壶重新放在了碳火上烤,同时还不忘周到地往壶里复添几勺雪水进去。继而,她将一壶芳香四溢的佳酿自翠色的酒坛倒入绯色的琵琶酒尊之中,一手拢着衣袖,一手拿起琵琶酒樽置于陶碗中,小心妥帖的沿着碗延晃荡了三圈再放下,以确保樽中的美酒受热均匀。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仪静体娴,倒是令漓江看的赏心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