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念顿时瞪大了双眼,茫然的看着面前的这个姐姐,难以置信的问道:“你不劝我?阿姊说凡人看见他人寻死,都会劝生的。因为擅自了断了自己性命的,即便是到了冥界也是要吃苦头的。”
“你阿姊说的不错,的确得吃苦头。尤其是你这种还未长齐全的小孩,到了地狱更是要被罚的再重些的。首先,得放到冰天雪地里头冻成雕塑,其次,在泡到滚水里头化开,而后,再放到冰天雪地里头冻起来。就这样,来来回回循环往复,你晓得不?无知无觉是不能够的,得要你时时刻刻清清楚楚的感受着这样的痛苦。”
“不过……”漓江话头一转。
“不过什么?”
“不过……既然你都想好了要吊死,我这开门做生意的,也不好将你冒然驳回,你说是不?”漓江眨巴眨巴眼,一脸无邪的看着面前这个脏兮兮的男孩。
话罢,她又小动香道,悄悄地探查了一番男孩的过往生平。
——究竟是遇到什么样想不开的事情,让他小小的年纪竟也如此的想不开?
未料,香还未调炼齐整,漓江便已后脊发寒,打了个大大的寒颤。
如此不降之人,若是真到了冥界,她的地狱司,她的司冥司,她的还需完善的冥界不得在一夜之间回归到先前的废墟一片嘛?这般威力巨大的杀伤性武器,比之凶鬼都还利索,不将他留在人界劝其修仙,都对不起自己这副没心没肺的铁石心肠了。
与此同时,小童只是无奈摇头,揩去了自己面颊上的咸咸泪渍,接过麻绳往歪脖树干上一抛,做上吊状……
“等会儿!”漓江赶忙制止,她心虚的挠了挠头,倒吸了一口寒气道:“小家伙,你看你这样去了冥界,着实不是个衣锦还乡的好选择。且冥界有冥界的难处,活着有活着的好处。都说物以稀为贵,越是稀有的东西,福泽向来便越是深厚的。有道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要不你再努努力,咬咬牙,打起精神好好活下去?我见你骨骼惊奇道骨仙风,是个好苗子!只要你愿意修仙,本女帝出于爱才,定然无所不用其极的助你飞升!”
末了,她又补充道:“不瞒你说,吾乃冥司女帝是也。”
“你要助我修仙?”阿念瞪大了深邃的眸子,略略惊喜的看着漓江,“这……这……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不可能?本女帝的眼光绝对不会错,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咦——”煞煞颇为鄙视的对着漓江翻了个白眼,腹诽道:“分明是你见他命里带凶,投几个轮回也矫枉不正,便想将他推去神界嚯嚯。既做了这样见不得光的勾当,还要给自己立一个大公无私的牌坊?阿漓,你午夜梦回之时,良心就不会痛吗?”
“为什么?”阿念沉思了片刻,又将自己眸中异样的光彩渐渐收拢,警惕道:“你……是不是因为我不吉利,不想我去祸害冥界,就想把我推给神界?前几日,老村长还说要用我祭祀山神,结果也反悔了。这世间之人皆言我晦气,大概比之相柳,也莫过于此了罢。”
阿念说到此处,颇为伤感,那双如同星辰灿烂般的眼睛愈渐的暗如深潭。
子夜,山中的冷风呼呼的在林间穿行,撩起锋利的叶沙沙作响,如同鬼魅的呓语一般。阴寒的湿气,刁钻的朝着漓江这边袭来,寒的她变出了一件厚实的披风,将自己严严实实的包裹了起来。
树影摇晃间,有朦胧的月光洒下,镀得漓江一身的银辉熠熠皓皓,狡黠的似一位出尘绝艳的仙人。
阿念彼时被此景一怔,呆愣良久,方回过神来。他沮丧的发现,阴风愿意撩拨起面前这位姐姐头顶的树影,赐予她皎皎的月光,是上苍对她的垂爱。而自己呢,连湿寒的冷风都对自己绕道而行。
“阿姊说,老天爷既生养了我,便总会施舍给我些许的用处。一年前,我躲在破旧道观里头,听路过的修仙之人论道,小道言:‘庄君曾曰:天下皆知有用之用,却不知无用之用。师父,徒弟敢问,何为无用之用?’约莫静了有一炷香的时间,老道答:‘老君之言早已提及,老君曰: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可见无有可为无用,也可作为它用。老君又曰:故知,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可见相较之“有”,“无”有时能成大用。’”阿念倔强的揉搓了会儿自己的眼睛,继续道:“起初,我还不解其‘有无’的含义,此刻却是明白的清楚了。原就是‘无之以为用’的事情,我没办法凭空的化为乌有,此生就都不要妄想能有什么作用。天底下终归不是有了便就好了的,我这样讨嫌的存在着,便就是用来任人日日驱赶践踏的。”阿念冷冷清清的做了这番言论,八九岁稚童的脸上,却流露出一派老成持重面如死灰的神色。
许是男孩破烂的衣服里头漏出的青紫瘀痕太过的刺眼,又许是当晚的夜色和冥煞山时的太过相似,漓江几十年没有动过的恻隐之心竟难得的在此时此刻萌发了一回。
她温柔的揉了揉阿念乱糟糟的垢发,沉声安慰道:“小念,犁牛之子骍且角,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阿念摇头。
“你很聪慧,小小年纪便能拥有这样沉稳的性子,这般通透的悟性,勉勉强强也算的上是上苍赠与你的礼物了吧。那句话的意思是,耕地的犁牛生了个与祭祀山神所用之牛外貌无异的小牛,虽然大家都想用这只小牛来祭祀,却还是舍弃了它。因为它终归是犁牛的孩子。可是,祭祀的人舍弃了它,这山川神明乃至天地洪宇难道就会真的舍弃了它吗?阿念,你既生于天地之间,存在便就是有意义的。只要你不放弃,总能寻到自己的作用。换一个角度想想,当年大禹为杀相柳,也得三过家门而不入。若换做是你,于相柳而言,却能成为他心惊胆颤避之不及的大麻烦。这勉勉强强也算的上是一份无上的荣光了吧。”漓江勉力干笑了几声,又拍了拍阿念的肩膀,“终归……你还是要好好的活着吧,活着就是希望。”
阿念闻言,颇为感动的点了点头,深邃如幽潭的眼眸再次迸发出如星辰般璀璨的光彩。
“阿漓,太忽悠了!你明明是掂量着他若是自戕,依冥司的规矩还得在地狱里头搁置个几百年;若是意外身亡了,就能一切从简,借用轮回井再给他硬塞回人界。阿漓,你看了那许多的杂书,到头来居然连个稚子都不放过?”煞煞双手抱胸,摇头晃脑的暗叹道。
“少攀诬我!这可是为了冥界上万口鬼魄的生计着想。”漓江暗搓搓的腹议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