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江却并不理会他们的对话,只是将目光投向远处缥缈的云雾间。
那层层叠叠辉映着七彩霞光的云雾,或稀薄或浓烈,斑斓的如同闺阁女儿梳妆台前的彩色脂粉。一团如朝霞般绚丽的红云自悬崖峭壁的拐角处跌跌撞撞的飘来,迎头撞上了一朵湖蓝色的薄云;霎时,云间碰撞出细长而赤金的闪电。电光之后,两团艳色的云层被融化成了一朵硕大的粉紫云彩。
忽地,一只身姿婀娜的仙鹤冒冒失失的从这粉紫云彩中穿出,扑腾着洁白的羽翼在长空华丽丽的回旋了几圈,咻的一下如箭一般向着洛神果树的方向俯冲而去……鲜红的长喙稳稳的叼住了一颗赤金色的果实,它用力将头一甩,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然,仙果在脱离神树的刹那,就化作七彩的梦幻泡影随风飞散了。
那只婀娜的仙鹤猝不及防猛吞了一肚子的水气,晃晃悠悠的狠咳了几声,吐出了几朵棉花状的橘色小云后,便一跟头栽进了一朵青靛色的云朵里头,消失不见了。
漓江斜眯着眼,有些惆怅的看着这一幕,大概是这赤金色的洛神果太过刺眼,也大概是这仙鹤太过勇猛了吧。以致……她的眸子才会有些刺疼,有些湿润。
她颇为感慨的垂下了头,状似平静地拂了拂鬓角上整齐的无需再打理的乌发,又抬头勉力的缓和了容色。
一时地兴之所至罢了,借着梓衣探究了一下神界上神们素日里的跋扈程度而已。是因为自己动了灭口的心思罢?他竟毫不留情面的揭了她的短?
“所以……你是来看我笑话的,还是来救她命的?”漓江也毫不客气地望向青帝,冷冷发问。
“你!”梓衣曳着青帝的胳膊,撒娇道:“太昊哥哥,你看看她,毫无教养可言!想不到,身为一界女帝,言行和衣着可以这般鄙陋。我们还是快走吧,那种蛮夷僻壤之地来的灵,见一面都很败坏我们的身份的。”
话音刚落,一道凄厉哀嚎比之鹤唳更为尖锐的刺破云霄,响彻天际……
“我的腿,我的腿!”
仅须臾,梓衣的膝盖就被不知名的利器碎的稀烂。她痛苦万分地跪倒在地,伤口还在涓涓地往外渗着鲜血。她惊恐的尖声哭叫着,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满挂的泪珠,仿若一朵残败的血色牡丹。
“漓江!”青帝怒喝一声,警惕地祭出了他的九阴剑护在梓衣的跟前。
“先前呢……不过是陪她玩玩。现在嘛?既然,她不知对着一界女帝应该如何的屈膝尊敬,吾便教教她好了。”她亭身玉立于悬崖边上,满心满眼的挑衅。血红的衣裳临风摆动,威风凛凛,如同夏日炙热的烈焰一般好看。
“你可知她的身份?你难道想引得五界皆与冥界为敌吗?”青帝质问道。
“身份?呵!原本,只是想小惩大诫一番的。可惜,你来了,助长了她的气焰。”漓江学着孟姜话本子里恶毒女配的口吻,故意恶劣地回答道。
她想,输人不输阵。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她都不能将自己的软弱展现在青帝面前。毕竟……在这个世上,她也只会对他心软了。因此,她便越是要在他的面前表现的恶劣,表现的不可一世,表现的为所欲为。而他?最好对自己弃之如弃敝履,避之又唯恐避之不及才好。
“你我一定要像现在这样吗?”青帝彻底怒了。
现在这样?现在这样,又怎么了?
漓江歪头,有些呼吸艰难地看了青帝好一会儿,方颓败的如同一只落水的凤鸡一般,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人都已经昏死过去了,你要救,便救吧。”
“你……”青帝冷瞥了一眼漓江,停顿了许久,方沉声叹道:“你好自为之罢!”
话一说完,便抱着梓衣腾云离去了。
好自为之?漓江哑然。
四下又寂静萧条了下来,徒留她一人呆若木鸡般的立在原地,神情无措。
几百年前,花落拿着一把利刃剖开自己的胸膛,剜出里头蓬勃跳动的心脏之时,她疼的浑身打颤,晕死后又疼醒,疼醒后又晕死……那样的痛楚,比之现在,更为难熬。可是,即便是到了那样的地步,她也没有掉下一滴眼泪。
现下,这一点点的心口痛,怎么就熬出了泪来呢?
难道是先时太过的痛苦,就实诚的忘记了哭泣;她的反射弧又素来很长,拖个三五百年,终于在今时今日发作了?
思及此处,她苦笑了一声,笨拙地蹲下身子,眨巴着眼小心翼翼的将自己护住。
——只要拢一拢衣襟,心脏就不会疼痛了。
地面上,青帝离开时留下的浅浅鞋印子正完好的显在她的跟前。上面是精致的寒梅样式,被云海翻滚的清风一带,肉眼可见的消散殆尽……
她有些痴地伸手去触寒凉的石地,轻声呢喃道:“是呀。我和他……怎么就变成了今日这样?像两只刺猬一样,不死不休的,竟也成为习惯。”
她终于不受控制的提起了从前,涓涓的泪自她灰败的眸中吧嗒而下,重重的砸在了地上,摔的粉碎。
“那个时候,我是真喜欢他啊!真的,真的,很喜欢他……”她有些伤感的哽咽道:“看着他与友人煮茶谈心、高谈阔论的时候,心下就忽然地很难过。我总在想,为什么他生长在神界,而我却要生长在冥界?他的那些我不曾参与的岁月,白帝晓得,梓衣晓得,神界的上神都晓得,可是……只有我,要用尽那么大的力气,才能晓得那么一星半点。”
她小小的抽噎了一下,又道:“我也下定过决心,别在拖泥带水的纠缠过去了,那些心事便就此撩开罢。可是……一见他,我还是那样没出息的不受控制起来。”
“阿漓——”煞煞用肉嘟嘟的小爪子轻拍漓江的后背,安抚道。
“煞煞,你说,究竟什么是喜欢呢?有没有可能,我其实从未喜欢过他,我对他的那些,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贪念罢了。他生来就受万人敬仰,生来就象征着光明,六界称呼他一声帝君,他就能堂堂正正的活在众人钦仰的目光下。就像是……天山上神圣而不染纤尘的雪莲,他可以肆无忌惮的愤世嫉俗,可以不食人间烟火,可以顺应着自己正直的本心向光而行。可是……我不可以。我在冥界的时候,总是卑微的不敢见人,花落欺辱我,那些灵也学着花落的模样欺辱我。那个时候,我一点错也不敢犯,犯了错就会被欺辱的更厉害。可是……可是,从来没有人告诉我,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所以,我总是犯错,犯了错就总是要被欺辱……后来啊,我就装傻,只要足够的愚昧无知,就不会再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