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又在想青帝的事情了?”古已凑近到漓江的面前,直勾勾的盯着她看,似是能够洞悉她内心的所有所思所感。她的眸中是那样的纯澈透亮,如婴儿之未孩一般不染纤尘。
“我只是有些羡慕你。”漓江警醒的收了收神,轻描淡写道。
“你骗不了我的。”古已眨眼笑笑,话却说的笃定。
她举起自己浓密而油亮的长发,缓步深入到潭水之中。细密的发在浸入水中的刹那,随着微不可察的水流轻盈散开,就似傍晚天边稀薄的云彩。
夜色渐浓,点点的星光晦明变幻着倒映在幽潭之中,映着谭下的秀发愈发的斑斓静谧。
漓江痴痴的看着这一幕,心下暗叹,这般的容姿,由不得东皇不百般疼惜,万般的爱护。
“你方才流露的目光,与我而言太过熟悉了。那次,我悄悄地溜出北辰宫,到人界……到人界游玩的时候,开阳告诉我,他不眠不休的寻了我七日七夜。那个时候,他看我的目光同你的很像。”古已戏谑的笑了笑,伸手去拨浮在潭水之上半开未开的青紫幽莲。
那寂寞又疏淡的形容,落在温泽的水中,莫名的泛起淡淡的哀伤。
“他大概是害怕……害怕把你弄丢吧!”漓江安慰道,也松了衣裳,下到了深潭之中。
意料之外的,潭水并不像看着的那般冰寒,反而温热的恰到好处。那浮在潭水之上的幽莲在夜色的笼罩下,泛着淡淡的金辉,花瓣却又生的青紫,两种色泽交相辉映间,在周遭稀薄的水雾中勾勒出了极光一般的绮丽光带。
温热的灵泽自幽莲的赤金花蕊中源源不绝的升腾而出,激漾起潭面氤氲的水气布散,如梦似幻。
“他是怕我不再回来。”古已笑说道。
“那……你喜欢他吗?”漓江试探性地问道。
“喜欢?什么是喜欢?”古已拨弄潭水,随口道。
漓江被这话一噎,又环顾四下的夜色,也有些迷茫起来。
——是呀!什么是喜欢?
东皇喜欢古已,所以就为了她做了那么许多的事情。自己喜欢青帝,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优柔寡断拖泥带水。孟姜喜欢青裳,所以苦心孤诣的等了她三世,悲悲戚戚了又许多年。
都说是喜欢,所以才会乐此不疲的付出;都说是喜欢,所以才会为了另外一个毫无关系的人,黯然神伤。那些悲欢,那些沉沦,反反复复的上演,深处其间的人,都说是在刻骨铭心的喜欢。
可是……究竟什么才是喜欢呢?欢愉是喜欢,还是伤痛是喜欢?矢志不渝是喜欢,还是承诺是喜欢?又或者,不求回报的付出是喜欢?
漓江怔怔地摇了摇头,无奈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当知道他并不喜欢自己……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厌烦自己的时候,心口就会不受控制的泛起难捱的酸涩苦闷。”
“是嘛?”古已挨着漓江更近了些,“可是,为什么你总觉得他厌烦你,不喜欢你呢?”
漓江被古已的话再次呛住。她的心也不受控制的悄悄松动了一下,转瞬又即刻绷紧了。
“我还能怎么想他呢?想他是极有可能喜欢上我的,想我要如何的继续打动他?呵!几百年都做不到的事情,现在就又能了吗?又或者,我不应该执着于他的表态,想没准他也是喜欢着我的,只是我们之间隔着立场与身份,他不得不表现的不那样喜欢我?”漓江轻笑道:“你说,这可能吗?”
“究竟是不可能,还是不敢呢?”古已戏谑。
“都有吧。”漓江长舒了一口气,神情有些颓败:“你知道,在汪洋中泅水太久的人,是万不能将生的希望寄托在一根浮木上的。从前,我偏执了那么久,无法左右逢源,就是无法左右逢源。现在,如果还要执迷不悟下去,那不就是往死路上走么?”
“可你最终的做法,也不见得有多明智。”
“比起纠缠,也就只能是憎恶了吧……”漓江似是而非道。
“有理。”古已笑道,也有些感慨起来:“好歹,你还能觉知自己的情绪,还需要控制自己的情感。不像我,没有情丝,从来都不能像一个正常的灵物一样去感知这世间的悲欢情爱。”
“六界生灵怎么会没有情丝?那不是与生俱来的东西吗?”
“是呀,与生俱来的东西。我却偏偏没有。”古已望着水中虚无的倒影,有些陶醉:“其实蔷糜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个小偷。在人界的时候,偷了九尾白狐的皮子和妖丹,才有了这副绝世的容颜,和这一身深厚的修为。”
说罢,古已将自己修长白净的手高高的举起,又细细的把玩了好一会儿,方不紧不慢道:“后来,我又发现我的眼睛不辨颜色,所以……就剜了阿辛王后的眼睛……”
“那……你的心呢?”漓江小心翼翼道。
“心吗?”古已轻笑,疏淡的面上难得的流露出了一缕哀痛之色,“原以为用了那颗七窍玲珑心,我就能体验一回人世间的爱憎悲欢。没想到,这一切只是我的妄念罢了。替上了这颗心,也不过是让我的身子有了脉搏,有了正常人的体温,能感受到四时寒凉的变换而已。”
古已抚着自己胸口的位置,厌弃道:“就连你们觉得稀松平常的落泪,这颗心也未曾给予到我。”
漓江看着古已抚胸的位置,一道粉粉的刀疤淡淡的显现在瓷白的肌肤上,伤疤上还刺有一朵赤红色的并蒂莲。
“你很想拥有人的情感吗?”漓江顺着古已的话继续道。
“以前想,后来……”
有风徐来,撩起几朵零碎的银桂小花簌簌的洒落在古已的发上、深邃的谭面上,带起丝丝缕缕似有若无的桂香,合着清幽的莲香,神秘悠远,沁人心脾。
漓江伸手,为古已摘去布在她乌青发髻上的银桂,问道:“后来什么?”
“也没什么,后来便没什么所谓了。终归也是用不到的东西。”古已惨淡一笑,略显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
她轻柔伸手,自漓江的身后将她的身子紧紧环住。漓江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一惊,有些惊慌地扭头,想要同古已拉开些许距离。不料,自己的双肩竟早已被古已死死箍住,前后挣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