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你们冥界的待客之道了?”糜魇的面上浮出了一丝愠色,他语带微压道。
顿时,司冥大殿的赤金烛火变得暗淡,甚至也散起了猩红沉郁的血光。血光似弱水一般,拉扯侵蚀所照生灵的神魂,直至其在痛苦之中疯魔寂灭。
几近同时,墨绪也祭出了他的轮回笔。那是由他肋骨煅造,辅以滔天怨泽淬炼而成的高阶法器。
自混沌化六界以来,天地之间相继现世的高阶法器并不算多,勉强算来也不过九件尔尔。其中位居榜首的当数东皇太一所藏之灭灵弯刀,其次便是青帝太昊的九阴剑、魔君糜魇的菩提丹珠、赤帝的神农鞭、枫颜的凌霜扇、墨绪的轮回笔、北辰宫的附灵镜、幽冥大帝的勾魂箫以及玉壶冰心的两仪伞。
还在人界的时候,阿念就煞星入命,被世人所驱逐不喜;魂归幽冥后,作为墨绪的他阴差阳错占了地狱司最为低阶的鬼种——画皮骨鬼,就连那霉到骨子里头的噩运,也如影随形至地从不曾在他的身上减缓分毫……
身处在这样的境遇之下,他仍能修成厉鬼阶品,练就这六界第六的高阶法器。说他没多少过硬的本事在身上,漓江肯定是不信的。只可惜他这过硬的本事在赚钱这件小事上,竟没有发挥出多大的效用来。
如果当初……悔不当初!漓江那个恨啊!她呕心沥血、扼腕叹息,自己怎么就偏偏?偏偏让墨绪接手了枫颜的香枫阁了呢?每每念及此处,她那过硬的心肝在午夜魂牵梦绕的时候,都会间歇性地萎靡抽抽。
且说那轮回笔一经祭出,便由墨色的灵泽缠绕着,高悬于墨绪的掌中。它的笔身曜黑泛绿,繁饰有赤金的符文;符文晦明变幻着,又渐次流注于笔尖处,随即幻化成一道道曲折的金光逃逸而出,散入到这猩红而暗淡的烛光之中。
两种光泽在虚空中相互缠斗,惹得周遭风动帘响,嘈杂非常。随着猩红的烛火变得愈发肆虐云诡,轮回笔也开始层层剥落……好似一朵暗夜幽莲的怒放一样,待到那薄如蝉翼的墨色花瓣由舒展绽放到翻卷枯谢,一方纹饰精妙的墨色罗盘便赫赫然自花心处显现了出来。——那便是轮回笔的终极形态。
罗盘自上而下分为三层,最上层形似极光,诡变莫测,主生灵运理命数;居中一层镌刻干支,左右四时光阴的变化;最末一层设五行八卦位,断阵中之灵的生死吉凶之道。
金光散,罗盘显,而阵法成。
“很好。”糜魇的嘴角淡出了一抹嗜血的快意。
念珠“啪嗒”脆响了一声后,滑落至他的掌中。他拇指轻扣念珠,中指划诀,眸中也渐晰生出了丝丝缕缕的杀意……
正在这电光火石之际,是一道缥缈的香屏霸道的斩碎了结界,剌剌地现于糜魇的跟前,将这染血的最后一诀彻底阻绝。
“何事?”殿外响起了漓江沉郁的脚步声,“自昆灵一别,吾不记得吾与魔君曾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好交情。今日,魔君在吾司冥大殿这样的胡闹,着实是很不应该的。”
冥司女帝护短,在六界是出了名的。
杨判杀妻一案中,因其在冥司战后重建一事上立下了不小的汗马功劳,漓江对其的处罚总是高高举起,而又轻轻放下;在孟姜带着她的无忧小镇和成篓的江梦话本投奔冥界,领了个司情鬼王的闲职后,漓江便为其挡下了弑杀青裳神官的罪责;在墨绪还不是罚恶鬼王的时候,他寻仇将枫颜吊挂在一棵高高的老槐木上,也被漓江生生地劈下了一掌……
这些,在冥界之形象还未因混沌铜炉的问世而彻底崩坏的时候,六界生灵都道:能得这样一位护短的君主,实乃冥灵之大幸也。而今,冥界为其余五界所不容,众生灵 又改口道:凡人寿数何其短暂,皆明白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道理。冥司统领着数以万计的冥灵鬼魄,非但未能将事事公允、不偏不倚之美德贯彻落实清楚,竟还将徇私枉法、因私废公之事做尽做绝。至使冥司鬼魄上行下效,乌泱泱浑然成了一个巨大的人情世故网。简直是荒唐至极,可笑至极,六界蛮夷耳!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过去,漓江从未将这句话放在眼里,她觉得只要自己的燃香之道能一直如日中天下去,树敌又何妨,闲言碎语又何妨?直至万年以后,她才彻底醒悟,她之所以会走到那样的下场,与过往的每一个决策,每一份态度,是脱不了干系的。
此时此刻也是一样,墨绪既成了她的罚恶鬼王,她便就容不得旁人对其妄下杀手,哪怕是坐拥一界的魔君。
糜魇见此,全然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他不紧不慢的从袖兜中掏出一方古朴素简的黑檀木盒,恳切道:“天地初开至今,这是最后一份息壤了。即便你现在不需要,日后也是会用到的。只要你随我回魔界,救活我的爱妾。如何?”
“这个,你花了很大的代价吧?”
漓江并未用正眼去看那方木盒,而是微怔的去看手托息壤的糜魇。她知道天地初开至今的最后一份息壤是何等珍贵,她更知道想要将这份息壤找到并纳为己用,即便是天君亚父出手,也是得剥掉一层皮的。
遥想在昆灵山的那些糊涂岁月里,糜魇虽为一界君主,实则也不过是一个面上文质彬彬,内里吊儿郎当的问题少年。一别不过五百年的光景,他竟成了一个会为了爱妾上刀山下油锅的深情郎君?漓江都不知道是该感叹爱情的离奇,还是该折服这世事无常的不可思议。
“六界之中,唯有你可以救她了。只要你帮了我这一回,从今往后,魔界愿与冥界结为盟军、共御神界,如何?”糜魇势在必得地加大注码道。
“救她会用到燃魂!阿姊,那可是会折损……”墨绪听闻此言关心则乱,便有些莽撞地要上前劝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