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墨绪几步上前,立到了漓江的身侧。
他一手背后,一手祭出轮回笔,对着虚空就是一道怪异符禄批下。千里天幕下,霎时惊雷电闪四溢,半数大雪开始消融,自半空绵密化雨,再随风雪落下……
“阿姊,飘雪一经成势,便不足为惧,倒不如大雪中夹杂着湿潮的雨气来的磨人。”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戏谑的笑意,“在那样天寒地冻的气候里,衣物被褥乃至鞋袜被细雨润湿一片,再添大雪来冻,就连围炉烤火都会显得单薄的。”
果不其然,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有一魔兵丢下弯刀,直笔笔地迎面栽倒在石地上,昏死了过去。他的身上错落凝结着清透的冰花,在雨雪的肆虐下,肉眼可见的扩增成雪色的冰雕。随即,两个……三个……四个……最终竟栽倒成了一片,乌央乌央的,混乱如麻。
“魔君?”小魔语带哭腔的又对着帐内轻唤了一声。
糜魇眉尖微蹙,乌青交错的纱帐也在漫天雪雨的呼哧中徐徐升起,层层叠叠的飞绽,最终被舍利菩提做的珠帘捆束……步辇之中多日未见的俊朗少年,如今却是憔悴的可怕。
他的身形本就高挑削瘦,又经丧偶蹉跎……现下,那些原本就很合身的衣袍披在他身上,竟显的格外异常。
一阵凉风吹过,掀起他胸前处松垮垮的衣襟,露出里头干瘦如柴的肋骨。漓江看的不禁凉气倒吸,那是怎样一个女子,竟让糜魇疯魔至此,形容憔悴成一具枯骨……
两族僵持又过了有半柱香,魔族大军受寒倒地数剧增至万千余人,糜魇方如梦初醒般松了眸子,喃喃了一句:“素银新雪……”
——他是魔族的帝君不假,但他也是上古魔神靡音的残魂。
自昆灵山恶蛟穴的那场困斗后,封印在獓因骨架中有关魔神靡音的那部分神力便机缘巧合的进入到了糜魇的体内。自此,他就好似得了什么嗜睡之症一般,无论是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还是月黑风高小院散步,甚至于为莘莘学子传道授业……都总会不分场合的睡死过去,且一睡都是两个时辰起步……
此症恶化至中后期,甚至严重影响到了渺渺书院的教学质量。开阳坐不住了,他磨手擦掌惺惺作态了一时半晌,心虚道,“族不可一日无君,况魔族在追求艺术与自由上的造诣,堪称六界中的文化标杆。近些年,标杆的水准逐年下滑,东皇神尊的意思……还是要以六界苍灵的福祉为福祉的!魔君,要不这样……您先回您的魔界主持大局,这里……再派一位德高望重的魔族长老暂代师位就是了。”
糜魇是个热心肠的,是最讲究做事要从一而终的。他刚想开口,为这事再周旋一二,怎料好巧不巧就在此时睡死了过去……待到他再次醒来,一方荡悠悠的小轿早已将他抬回了魔界。
他怅然若失的想:定是神族厌弃他了,或许其余六界也同神族一般厌弃他了。想他兢兢业业传道授业了这许多年,从未有过半分的懈怠,他们竟团起伙儿来厌弃他?
他们究竟在厌弃他什么呢?
他茶饭不思了数日,方料定:定是厌弃他魔族的术法太过高深晦涩!所谓高处不胜寒,魔生来,注定都是孤独而强大的罢!
这样想着,他便更加变本加厉的郁郁寡欢起来,醒来的时间是一日短过一日。就在众魔以为,糜魇魔君就要得物圣魔道,长眠地里的时候,他竟从金丝楠木棺椁里爬了出来,恋上了轮回在人界的一个女子……
只有糜魇自己晓得,他只是觉醒出了关于上古魔神靡音的那部分古神记忆。
——记忆里,他爱喝茶,爱吹埙,爱着黑袍缀宝蓝,爱采一篓星石做棋子,乘着霞彩与挚友落锁手谈……
神界的时间总是悠远绵长的,可以来回拉扯,可以往返追溯。他一个人的时候,会造册各神明的命局,会收录神域各式法则,会口诛笔伐运祉神令心又在哪造劫……
獓因伏在他的身侧,懒洋洋的欣赏着古神域吹拂的阵阵靡靡之音,昏昏欲睡。可它的休息时长总是不够的,进而下眼睑的淤毒乌青发紫的厉害,这是缘植神无论如何医治也无法医治痊愈的。
靡靡之音如风动铃响般,舒爽的席卷而来,撩拨的小獓因睡意渐起;它迷迷糊糊的睡死过去,呼噜声此起彼伏响彻天际,连靡乐都震散……
每每此时,魔神靡音誊录众古神命局的手便会凌空一顿,对着獓因的小脑袋就是一个兜头。“咚!”的一声,獓因被快准狠的当头棒喝了一下,霎时间灵台短暂性被迫清朗明了……
直至誊录到古神泠乐的时候,靡音反复的入定确认,古神泠月的命局竟是空白的……那刻,他方知众神命局凄惨的枢纽究竟在哪。
他去到泠月的荼蘼域,第一眼见到的却是那棵姿态曼妙通体清透的神树月桂。月桂金蕊点点,异香浅浅,蓁蓁的叶脉络致雅,随风摇曳。碎花香叶零星飘零,在虚空打着旋儿的翩翩,是那么的欢快自在……
他一眼,便爱上了这样的一棵静谧妙美的树。
后来,他常带着獓因到泠月的荼蘼域拜谒。即便泠月不在,他也可以就着漫天的霞彩在树下坐上几个时辰。拜谒的由头大同小异,明着为了神明的命局,荼蘼域的霞彩,神明的福祉……实则不过是想多见见那样美好的一棵神树。
……
“君上?”步辇边边的小魔改口个更为亲切的称谓,又低低的唤了一声。
糜魇的思绪终于收回。他看着漫天的飞雪,不禁狐疑,她是如何知晓古神新雪的冰封之法的?却是不曾记得古神域有她这样的一位神明……不过,既然她能用香道残破复原古神的法阵,便一定能修补好她的魂灵!
——他笃定的想。
“漓江,无论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你别无选择!”他笃定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