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嘉抬手示意,众人重新入座。
“秋猎大会,开始!”
老太监尖细的嗓音,响过草原。
立时,号角声起,伴着低沉的鼓声,赤\\裸着上身,套着红裤黑靴,腰上带着皮鼓的年轻男子列队行上帐下那片平埋草原,以手击鼓,鼓声整齐欢快。
随后是盛装的舞姬,手中捧着装有五谷瓜果的盘子,随乐而舞,向天启求着丰收。
鼓乐转为雄壮,舞姬退下,开始演兵。
随着让人热血沸腾的鼓点,千余步兵整齐而上,手中长枪森林,杀气震天,其后为骑兵,玄衣墨甲,正是隶属于秦浩民的骠骑军。
一位红衣小将,打马奔到阵前,挥动手中令旗。
令旗分合,数千骑兵阵形演变,忽分忽合,忽化成三角纵队持枪而冲,忽又化成环阵,全力包抄……一时间,草原这上,尘烟飞扬,整个大地都似乎被那整齐的蹄音而震颤。
在座百官,无不轻轻颌首,交耳称赞,天子秦嘉的脸上也演上几抹明艳。
云葶看着坡下草场上训练有素的骑兵,对于秦浩民的用兵之道也多了几分肯定,坐在秦嘉最近处的秦浩之却是目露厌恶之色。
格列专注地看着骑兵变阵,目光之中也是越来越深沉。
南唐盛宁公主指间把玩着银杯,眼中却并没有太多的表情,似乎对于这些演兵的事情,实在没有多少兴趣。
终于,红衣小将令旗挥下,骑兵重新列为方阵,奔出草场,蹄声静止,草场上只留下一片土尘无声飞扬。
“让他们准备箭靶!”秦嘉轻声向身后的太监吩咐一句,视线便转身坐于他左首第一人的云九重,“云将军,刚才朕来得晚,不知道你的注押在谁身上?!”
“回皇上!”云九重从草场上收回目光,“老臣还不曾下注!”
“是不曾,还是不想?!”秦嘉淡淡追问,语气平淡之中又透着几分探寻之意。
“当然是不曾!”云九重一笑,“皇上都已经下注,老臣焉能跳出事外!”
秦浩之懒洋洋地开口,“那么,请问云将军,您认为谁会赢呢?!”
云九重双手抱拳,“既然皇上认为云葶会赢,老臣自然是站在皇上这边!”
这一次的骑射之赌,到了此时已经不再仅仅是一场骑射之赌,云九重这个答案,不仅仅表明了自己下注的对象,同时也向一直在努力收买他的秦浩之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只忠于皇上!
“皇上!”主管太监小跑着回到秦嘉身侧,“一切已经准备妥当,可以开始了!”
“好!”秦嘉的目光停在站起身的云葶身上,“云葶好像没有弓啊,来人啊,去取朕的百战弓来,给云葶用!”
格列那边,早有手下牵过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送上镶着青色玄兽元丹的大弓。
这时,手下亦已经双手捧回一把缠着金丝的长弓,秦嘉接弓在手,亲自送到云葶手上,“云葶,不要让朕失望!”
“皇上放心,云葶一定全力以赴!”
接弓在手,云葶转身行到格列身侧,扬唇吹出一声口哨。
远处,一声高亢马嘶,大红马如一道红色闪电,从远处急奔而来。
翻身上马,云葶侧脸看向格列,“王子殿下,您准备好了吗?!”
“我已经迫不急待地想要赢你了!”格烈冷笑。
“二位准备!”太监送上金色号角,秦嘉轻咳一声,猛地吹响号角。
号角声起,一黑一红两匹骏马同时飞奔而起,冲向草坡下的靶场,人们俱是离椅起身,目光追随着腾起的狼烟,紧张地注视着马上二人。
两匹马,俱是上等的品牌,速度也是快到不相伯仲,从帐前到靶场,瞬间已达。
马背上,二人俱是早已经握弓在手。
搭箭上弦,松弦离弓,箭矢如电,刺破半空。
嗖!嗖!嗖!
马匹奔跑向前,两个人箭袋中的十支箭也是全部出手,驰马前奔,奔向耙场尽头,束着红绸花的高柱。
人在马上,云葶双足在马踏上用力一踩,整个人已经飞冲而起,借着马的前奔之势,如弹丸一般弹掠而起,手掌探出,便抓住柱上红绸。
格列眼看着她飞身而起,哪里肯示弱,紧随其飞起,在空中抓住红绸的另一头。
咝啦一声,那红绸应声而裂,从中间分成两半,二人重新坐回奔马之上,手中不过只余半边绸花。
斜他一眼,云葶掉转马头,转身奔回主帐之前,飞身下马,将手中半边绸花捧到秦嘉面前,格列紧随其后,不过也就是晚了半个马身而已。
“怎么样!”秦若雪早已经兴奋地一脸笑脸,“大哥、三哥,你们输了!”
“九妹,咱们说话要凭良心!”秦浩之懒洋洋地一笑,“云葶与格列王子每人拿了半只绸花回来,这怎么能是格列王子输呢?!”
“不错!”秦浩民也少有地附和着大哥,“更何况,箭矢命中如何,还没有检查呢!”
这时,早有草场上的士兵手中捧着箭耙奔上前来,跪于二人身后。
二十只箭耙,每一只都是正中红心,力透耙背。
秦嘉大步绕过长几,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
“二位果然是箭术如神,不相伯仲,依朕看,这局却是平局!”
“父王!”秦若雪不甘心地皱起眉,“明明是云葶先抓住柱上红绸,格列后来才抢的,怎么就是平局了!”
“若雪!”秦浩羽在一旁轻轻地拉拉妹妹衣袖,“父王说是平局,自然便是平局!”
“七哥,你怎么也帮着外人说话!”秦若雪一把甩掉他的手掌,还要再说。
“公主,云葶也认为,此局为平局!”云葶适时接过话头,平时转身向格列客气地一拱手,“殿下箭术如神,云葶佩服!”
她何等聪明,自然是看出秦嘉并不想与草原上真正地闹僵关系,当下也就是顺其口风,认同是平局。
虽不能帮秦浩羽拿到青铜越境丹,不过就此向皇上欠自己一个小小的人情,算下来也不错的选择。
哪想,格列却并不领情。
面对云葶的客气,他却只是鄙夷冷哼,“既然要赌,当然要分成胜负,云公子,你可敢再和我赌一场?!”
“既然格列殿下非要分出高下,那云葶只好奉陪!”云葶很快地看了一眼天子秦嘉,她的目光很明显是在告诉这位皇上。
不是我不愿意求和,是对方欺人太甚!
“好!”格列伸过手掌,副将立刻就向他送过另一只装满箭矢的箭袋,“我们草原人比骑射,没有靶子,双方比拼,就是把对方的人马当成箭耙,中箭最多的那一位,便为输,这种的赌法,云公子没有意见吧?!”
秦若雪闻言变脸,这种比法,明显就是以命相博,“格列,你这种比法,明显是想要了云葶的命!”
“公主殿下这么说,难道认同云葶的箭术不如我吗?!”格列沉笑道。
“你……”秦若雪只气得说不出话来。
“格列殿下!”秦浩羽轻轻将妹妹拉到自己身后,笑着行出长桌,“既然只是比赛,浩羽以为没有必要以命相博,不如二位都套上胸甲,护住要害之处,否则格列殿下若不慎将性命丢在秋猎场上,我们大楚该如何向草原上交待呢?!”
他语中似在示好,事实上却也是提醒格列,不要过分,同时也在提点云葶,这件事情要注意分寸。
如果格列真的死在这里,只怕大楚与草原部族之间,一场战事在所难免。
“七王爷所言极是!”云葶向他轻轻一点头,“刀箭无眼,云葶认同七王爷的提议!”
“来人啊,去取两件精钢软甲来!”秦嘉不知时机地下令,他这话一出口,此事便成定局,格列虽心有不甘,一心只想除掉云葶这个情敌,却也不好再出言反对。
时候不大,自有二位御林军回来,手中各捧一件金色的精钢软甲。
这种软甲,乃是大楚军队编制中最好的胸甲,不仅轻便灵活,而且坚韧非常,普通的箭矢根本就无法穿破。
云葶与格列各自将胸甲穿到身上,秦浩羽就接过太监手中的箭袋,亲手行过来送到云葶手上。
“刀箭无眼,多加小心!”侧脸看一眼不远处的格列,他微微压低声音,“难为你了!”
虽然嘴上双方都说得不许伤到对方性命,可是这样的精甲如果是在高手的全力一击前,又能挡住什么?
格列明显是志在夺去云葶性命,而云葶为了两国关系,却不能真的下毒手,而且为了秦若雪,她还必须赢,这种的一场比试,于她自然要坚难许多。
接过箭袋,持于腰上板带,云葶扬唇向秦浩羽露出一个平静的笑脸,“王爷放心,云葶有分寸!”
秦浩羽郑重点头,抬起右手,在她肩膀上轻轻一拍,终还是没有再说一个字。
对面,格列早已经飞身上马,居高临下地看一眼云葶,转身拍马奔下坡去。
秦浩羽亲手为云葶牵住马缰,云葶正在抬腿上马,就见一个红衣人影急奔而来,一把将她抱住,“云葶,不管输赢,你在若雪心中都是最好的!”
自然,就是秦若雪。
云葶满心无奈,又不好表现出来,只是抬起一手,轻拍她后背,“公主放心,云葶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秦浩羽小心拉开秦若雪,云葶立刻就翻身上马,带马奔向坡下。
注视着她的背影,秦嘉的目光在秦若雪与云葶之间几次回转,唇边溢出淡淡笑意,站在他身侧的老臣云九重,注意到天子的视线移动,眼中却多了几分忧色。
“走,咱们去看看,这一场,会是谁赢谁输!”
大步向前,秦嘉带头行到草坡边,一众人等自然随行。
草坡下,云葶与格列隔百步余,对马而立。
不等秦嘉下令,格列早已经提弓在手,将一只箭尖雪亮的箭矢搭到弦上,牛角弯弓拉开如圆月,箭尖冷冰冰直指云葶,一对眼睛却是比箭尖还要冰冷,满布着杀机,“云公子,一会儿你可要多加小心,虽说我不想杀你,可是刀箭无眼,万一误伤,可休要责怪本王!”
“多谢殿下提点,云葶一向命大的很!”云葶懒洋洋将右手伸向箭袋,脸上依旧是谈笑风生。
“二位,准备了!”草坡上,秦嘉缓缓将号角移到嘴角,呜得吹响。
号声响起,格列的箭亦已经脱弦而出。
箭身之上,紧紧包裹着一层浓若黑色的棕红色罡气,刺破空气,带着犀利杀意笔直射向云葶,一出手就用上全力,格列的杀意,尽人皆知。
“七哥!”草坡上,秦若雪紧紧抓住秦浩羽的衣袖,心中害怕地不敢看,却又忍不住担心地想要看看云葶是否能够平安。
“不用担心,云葶不会有事的!”秦浩羽抬起手掌握住妹妹的小心,语气是在安慰,目光中却也是掩不住地担心之色。
坡下,眼看着对方箭矢袭来,云葶右手急缩,一只箭矢已经夹在指上。
搭弦出箭,她动作敏捷,毫不拖泥带水。
嗖!
裹着黑色罡气的箭尖笔直地击中对方的箭。
嘭得一声,木制箭身瞬间断裂成碎粉,失去箭羽的箭尖瞬间失去准头,斜飞着落向草地,而云葶的箭却并未失去前进之力,一箭击偏对方的箭后,依旧势若破竹,笔直向前射向格列。
“驾!”
格列打马侧冲,箭矢擦着他的衣摆掠过,远远地射入草地之中,爆出一团草末泥屑。
急冲向前,格列手中长弓再次拉圆,这一次,指间却夹了两只羽箭,两只羽箭,先后离弦而出,一箭射向云葶,一箭却射向偏前之处。
他算准云葶必要打马前奔,第一箭只是诱敌,第二箭才是杀机。
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云葶仍在安静地坐在马背上,大红马竟然还在弯着脑袋无比淡定的啃草。
探手从箭袋里拉出第二支羽箭,云葶心念微动,羽箭上已经裹上一层浓如墨汁的黑色罡气,斜斜在空中划出。
嗡!
两箭相击,格列的第一支箭立刻被她击中,斜飞出去,磕开格列的第二箭,一击而中,云葶再次搭箭上弦,箭矢电射而出,在空中迎住格列射出来的第四箭,两只羽箭同时断裂。
“该死!”格列射出四支箭,却未伤对方分毫,心中难免生出几分忿恨,当下取出第五支箭。
“格列殿下,您可要小心,云葶已经让您四箭,再不会手下留情了!”轻夹马腹,任大红马向旁奔起,云葶故意扬起声音,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本殿下无需你相让!”格列脸色越沉,当下拍马向云葶追过来,手中箭矢毫不客气地瞄准她的后颈。
什么不伤人命,他才不在乎,如果云葶死了,大不了他就说是一时手误!
长箭脱弦,激射向云葶后颈,这一箭,格列已经用尽全力,若此箭中,云葶必死无疑。
左掌在马鞍上轻拍,云葶如箭一般弹掠而起,人在空中,双臂大开,第二箭脱弦而出,斜斜射向格列,不是射人,却是射马。
格列的箭擦着她的袍摆掠过,将袍摆刺出一只拳头大小的洞口。
这位王子殿下,在骑射之上却也有非凡之处,眼看着对方一箭射来,当下拍马起身。
噗!
长箭直向格列马颈,黑马吃疼地仰天长嘶,向前奔了两步,一头扎在草地上。
在空中踏步拧身,云葶轻盈如羽毛一般落在大红马的马背上。
眼看着爱马暴毙,格列只心疼得大吼一声,他哪里想到,对方的目标却是他的马!
“云葶,今日你非死不可!”双腿分开,一直一弓,格列第六只箭亦已经搭上弓弦,瞄准大红马的马腹射出。
拉住马缰,云葶用力压紧马腹,“起!”
好个大红马,竟然在瞬间由高速前冲变成静态,整个马身,人立而起,几乎笔直,格列的箭尖擦着它的腹毛掠过,皮肤却是没有半点损伤。
“该死!”格列大手一探,箭袋之中四支箭齐齐被他夹在右手五指之间。
右足在草地上用力一踩,他的人亦已经拔地而地,人在空中,搭箭上弦,四只箭,相继而出,不同的方位,不同的速度,不同的角度……四只箭尖,将云葶整个人都包裹在其中,尽数拦住她的退路。
双足在脚踏上用力一踩,云葶的人再次离开马背,不是逃掠,没有闪躲,整个人竟然是直直地迎住格列的四支箭而来。
手中长弓旋转,带起一阵黑色的罡气旋风,仿佛一只实体的黑盾。
叮叮当当!
四只脆响,先后四只箭,无一例外地被她击飞,不仅未伤到她,更是未伤到大红马分豪。
格列,终于变脸!
看着那穿箭而来的身影,他转身欲逃。
嗖!
云葶的第一只箭擦着他的肩膀掠过,当得一声正击在他身上精甲的搭扣,火花飞溅间,那件软甲的搭扣亦已经断为二截,身上软甲顿时散开。
搭扣碎片斜飞而下,擦着格列的脸掠过,他微黑的颊时,顿时多出一道血痕。
血花飞溅,有一颗血珠刚好滑过他的眼前,格列本能地闭上眼睛。
面前,风起,颊上,冰凉。
格列再睁开眼睛,只见面前一张生得无比精致的小脸,正对着他露出微笑,自然正是云葶。
对面那少年并没有用弓,而是直直握着一支箭矢,箭尖笔直地抵住他的咽喉。
“格列殿下,您,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