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无波无澜,面无表情,沈沁吐出这一个字,随即掐断来电。
他抬眼看窗外独属于凛冬的苍茫颜色,新的一年,万物伊始,他的人生,是该重新开始,就从斩断孽缘开始。
苍焱听不出电话那一头的情绪,他全部心思都投入跨年夜的计划中。
从薛富贵的突然造访,到封心锁念,这段时间,他抱着不可摧毁的信念将一切干扰深埋,他做好最强悍的心理建设,过去就让它留在过去,哪怕枷锁重逾千斤,他也绝不退缩。
一切照原计划进行,今夜,当零点的钟声敲响,就是他表白的最佳时刻。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阻挡他得到沈沁。
往事如尘埃,终会散尽。天大的错,他独自扛。沈沁不会知道,不必知道,也不能知道。他会拼上往后余生,他会加倍对沈沁好,他的爱能融化冰雪,他那样爱着沈沁,那么炙热的爱,会消融所有。
总有一天,心头那道阴霾会消散,会释然,总有那么一天,他相信。所以,从今往后,他只管与沈沁相爱,他只管守着沈沁就好,他只想以后,再不回顾从前。
再大的伤害,他也无法修复,干脆全部埋葬。斩断记忆,斩断过往,谁也不能阻挡他的爱情。
苍焱在本市最高的酒店顶楼订了晚餐,只有他与沈沁二人。
关于今晚的表白,他预设了好几个版本,他另外布置了一处私宅,那里藏着他的热情与爱慕。
可是,这里能看到新年的烟花,于是,他修正计划,最后定下这个版本,在顶楼的烟花下表白,而后带沈沁去临近的私宅,去感受他的热爱。
这是两相兼顾最完美的计划,他捂着口袋,那里放着他用来表白的戒指。
一切计划妥当,不会有任何失误,不允许有任何失误,今夜过后,就是他与沈沁的新纪元。一想到今后,沈沁就是他的人,光明正大拥有并热恋,他就喜不自胜。
一颗心怦怦直跳,又忐忑又激动,全身犹如通了电般坐立难安。偏偏时间走的慢,一秒好似一个钟头那般漫长,眼看夜色深沉,零点怎么还不来?
沈沁用餐时十分优雅,细嚼慢咽,却品不出任何味道。相比苍焱的兴奋激动,他淡定的好似坐化的苦行僧,尘世万千纷扰与他何干?
二人相对无言,心境天差地别。直到零点的钟声敲响,烟花漫天,照亮黑夜。
苍焱一步蹿至落地玻璃前,天际五彩的光在他兴奋的俊脸投下道道光影,如梦似幻。
“新年了,沈沁,新年了!”苍焱激动得语无伦次。
沈沁也跟着起身走至窗前,华丽的礼花纵情绽放,喧嚣沸腾,轰轰烈烈点燃夜空,宣告天地,哪管凡人喜怒哀乐?
“沈沁,我有话对你说。”苍焱攥住口袋里的戒指盒,心跳如擂鼓。
“巧了,我也有话对你说。”沈沁的嗓音低沉冰冷,与冬日的温度甚是相配。
苍焱一怔,倘若他再细心些,他就会察觉沈沁的异常。可他被内心巨大的情绪包裹,五感迟钝。他痴痴盯着沈沁那张俊脸,“那,你先说。”
沈沁微扯唇角,似笑似哭,“纠缠数月,打打闹闹,恍如一梦。新旧更迭,如巨刃斩断时光。那句话说了几次,这次是认真的,此后前缘尽散,一别两宽。”
“……”苍焱怀疑自己幻听,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你、你说什么?”
“我会正式递交辞呈,我会离开苍龙,我与你,不必再见。”
话音落地,沈沁转身就走,毫不迟疑。
苍焱急忙来追,一把攥住胳膊,却被沈沁用力挣开。
他回身,一拳砸在苍焱脸上,力道之大,砸痛手骨,砸翻苍焱。
苍焱结结实实挨了一拳,脸上火辣辣的痛,他急忙从地上爬起,光一般拦下沈沁。
对着沈沁如霜似雪一张脸,苍焱怔怔说不出话,心头阴影迅速扩散,遮天蔽日。
“沈、沈沁……”
“薛富贵。”沈沁只吐出这个名字,却如一盆冰雪兜头覆下。
苍焱心头阴影终成利刃,在心头肆意切割,疼得他钻心蚀骨。
可他犹存万分之一侥幸,“什、什么?提他做什么?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沈沁当面点开那个该死的视频,苍焱血色尽失,差点晕过去。
“你、你知道了?”冷汗从他额际狂飙,迅速浸透衣衫。
殊不知,苍焱这一句,又在沈沁心上砍了一刀。他原本还存有一丝幻想,他幻想苍焱不知情,苍焱只是喝多了嘴贱,犯下罪孽的是薛富贵,与苍焱无关。
可这一句“你知道了”再无任何洗白的可能。苍焱知情,知晓所有内情,甚至,就是苍焱下的密令,苍焱是主谋。
沈沁不敢问,他怕从苍焱口中听到残忍的真相,不是一时意气,不是口舌之能,是蓄谋已久,是处心积虑,是丧尽天良!
眼眶灼痛,热泪顺着苍白面颊跌落,沈沁无声饮泣,这样的沈沁,要将苍焱逼疯。
“沈沁,你听我解释,听我解释……”
沈沁闭上眼,泪水止不住滑落,“还有什么可解释?时至今日,再多的解释,也只是诡辩。”
“不,不是,我……”苍焱词不成句,他拼命想解释,可他怎么解释?
“是我的错。”沈沁再睁眼,泪光被眼底血色染红,“遇见你是错,招惹你是错,不自量力更是错。重逢是错,相交是错,走到今天这一步,满盘皆错!”
沈沁字字泣血,“我枉为人子,罔顾亲恩,引仇人做知己。我父亲不良于行,我母亲早生华发,这一切,都是我当初犯下的错!”
“不,不是这样,不是这样!”苍焱语无伦次,“沈沁,不是,不是你的错。你别这样!是我,是我的错!是我!”
苍焱承载不住摇摇欲坠的重量,泪水夺眶而出。他宁可沈沁给他几拳,也好过这般诛心。他从未见沈沁这样悔恨自责,这样伤心欲绝。
这样的沈沁,就是架在他心头的刀,令他生不如死。
“沈沁,你听我解释,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
“不必再说。”沈沁一个字都不想听,“今时今日,说什么都是徒劳。时光回不去,伤害已成定局,有意无意,有什么区别?”
苍焱脚下一个趔趄,仿若被人抽了主心骨,神魂无处安放,高大身躯摇摇欲坠。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似闪电过身,将他魂魄撕碎,又匆忙拼凑,凑不出一个完好模样。
看着像个人,可人类的语言功能,思考功能,仿佛瞬间丧失。他想解释,不知如何组织语言,他想挽救,却不知该做什么。仿佛一夕间退化成一个稚童,无法应对成人世界的疾风骤雨。
他只知道,不能让沈沁走,留住沈沁,一定要,留住沈沁。
所以,他再一次扑过去,攥住沈沁胳膊,如溺水之人攀住浮木,死活不肯放手。
“苍焱,好聚好散吧。”沈沁将胳膊上那只手一根一根指头掰开,活似掰下一团心头肉,痛极了也就麻木了。
沈沁不再回头,只留下苍焱孤零零的影子,长而瘦,茕茕孑立。
“沈沁——”
苍焱好半晌终于回过神,撕心裂肺呼喊,踉踉跄跄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