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周南出门时有多兴奋,出了门就有多为难。
他知道说服姨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们之间的雇佣关系大于亲戚关系。
跑短途姨爹都会跟车,就算不开车,他坐在车上看着才能踏实。更何况这么远的路程,他不可能放心让王周南自己去的。
王周南认真对比长途和短途的优缺点,他想找出能打动姨爹的优点来,这事还有的商量。
他一番比较下来发现,去花城的最大优点就是七八天不用找货,可以踏踏实实跑一趟。可这在货多车少的时候根本不算优点。
进入九零年,虽然农民的生活并没多大改善,可养大车的明显感觉可以拉的货很多,到各个地方的都有。
而能买上大车的人却不多,大车司机社会地位高,挣得也多。养大车的人更是赚得盆满钵满,两三年就能挣一辆车出来。
所以都是车主们挑货,没有短途了,他们才会选择跑长途。
想到这里,王周南嘴角往上扬了扬,只要没短途,那就得跑长途,谁都没得选。
他飞快地跑到货物联络点,去打听货的情况。
当联络员告诉他,如果今天不走,就只能跑长途了。他还特意问了跑长途的地方,里面就有花城。
王周南一个劲儿地对联络员说“谢谢”,他眼中的喜悦让联络员有点发毛。
别人听到长途不是火冒三丈,就是垂头丧气,怎么还有人这么热衷跑长途,对自己千恩万谢的。
况且他们彼此认识,联系货的事情都是王周南干的,他做事姨爹很放心,从来不过问。
联络员弱弱地问了一句,“小王,你没事吧?”
“没事!”王周南笑着回答,走的时候喊道,“我今天不走。”
王周南不是个会撒谎的人,这第一次撒谎总让他心里打鼓。
还好货物的事情不需要撒谎,只要今天不走,他实话实说就行,明后天选择花城的货,根本不需要向姨爹解释。
他浑身充满了劲,感觉连老天爷都在帮他。
货的事情解决了,接下来就是人的事情,这才是最难的部分。
他在去姨爹家的路上想了很多种借口,又被自己一一否定。这种谎撒得一点可信度都没有,姨爹不会同意的。
王周南被多种情绪包围着,他既兴奋又紧张,还带着些许沮丧。他时而快速走几步,时而停下脚步在原地踱步,有时候又会缓慢往前移。
半个小时的路程,愣是被他走了一个半小时。在姨爹家楼下又来来回回了一阵子,才上了楼。
听到王周南进门,姨爹卷着袖子从厨房出来问:“货联系好了?”
“还,还没。”
这第一个谎怎么撒,他已经想了一路,还是紧张得结结巴巴。
姨爹摔了两下手,转身进了厨房,做饭没被打断,王周南明显看出了他的放松。
这一瞬间,他灵感乍现,看来姨爹并不太想出车,或许可以从这里想到权宜之计。
他一路上都在想怎么拖延时间,只需要一天,短途的货就没了,几天里都是长途的货。
“姨爹!”王周南站在厨房门口大声说:“我明天有点事,想回趟家,可能后天才能回来。”
这就是他磨叽半天想的办法,只要拖一天,能去花城的胜算就大了很多。
在一片热气的包围下,姨爹专注地炒着菜,还会颠两下勺。他平时严肃又霸道,连走路的姿势都快横着了,跟他撸起袖子,系上围裙的样子完全不搭。
姨妈在一旁打下手,听到王周南的话,微笑着转过头说:“去,你尽管去办家里的事情,处理好了再回来。”
她是个温柔的人。虽然都姓耿,同属一个家族,但姨妈家条件优越,不光外形超越农村人一大截,连说话的语气也是他妈不能比的。
当初耿秀英找上门时,她也没有丝毫推托,满口答应让王周南跟着自家车。
怎么说也沾着亲呢,她很同情耿秀英的遭遇,能帮一把帮一把。
自从王周南跟了车,她男人面上从不表露,但回家还是跟她叨叨过两回,说这孩子做事认真,负责任,省了不少心。
姨爹往盘子里倒菜,头也不回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赞同姨妈说的话。
王周南高兴地往门口走,又回来在厨房门口说了一句,“我明天下午就回来。”
姨妈跟了出来,把他送到门口,指了指厨房,“安心去办你的事,不用怕他。”
她看得出来,这孩子有点怵他姨爹,不过长了一张黑脸,与人自然没有亲近感,谁又会喜欢呢?
“谢谢姨妈。”
王周南特别想开口,说出自己想单独出趟车,让她帮忙说服姨爹的想法,但话到嘴边,他还是咽了下去。
他知道姨爹的软肋就是姨妈。
别看他平时冷着一张脸,人也长得彪悍,但他对姨妈是真的好,几乎就是言听计从。
可他还是不想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去利用姨妈对自己的好。
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姨妈知道他一定有话想说,就把王周南往外推,她也跟着出来,顺手把门轻轻拉过来,“有啥事给姨妈说,一样的。”
姨妈用信任的目光看着王周南,他更觉无地自容,怎么也说不出自己酝酿了半天的谎话。
“回来再说吧!”
他撂下这句话,撒腿就跑下了楼。
直到出了楼门,他才放松了一些,双手撑在膝盖上,轻轻地吐着气,摸了摸因紧张而发烫的脸。
原来撒谎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用脑子说服被骗的人,还得要强大的内心,来承受自己的不安。
关键是这还没完,他必须再说一次谎,自己去出车,才能带着雪莹去花城。
能说服姨爹就得靠姨妈,对自己很好的长辈撒谎,他真的有点过不了心里的那一关。
不管怎么说,他得尽量往实话上靠,除了雪莹要去坚决不能说之外,其他的没啥保密的。
他也不想日后用其他谎话去掩饰现在的谎言,这就是权宜之计,事发后绝不为自己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