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瞎子重新戴上眼镜,那些失控情绪已经被他全部收敛,解雨辰跟着他下了车,见他七拐八弯进到齐府的密室。
密室很暗,解雨辰不像黑瞎子能在黑暗中视物,只能听到黑瞎子在房间里翻箱倒柜找东西。
他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解雨辰听到黑瞎子按响打火机。
在这几秒光亮中,让解雨辰浑身一震,眼前场景如同一记重锤猛击在他的心上,再次将他的澄思寂虑敲得七零八落。
之前的所有所有不可信与质疑,都在这刻彻底颠覆。
密室中央是个四方玻璃立柜,里面立着得是戏曲花旦整套行头,手艺简直是巧夺天工,精心绣制的花纹蜿蜒伸展,在绸缎上勾勒出栩栩如生的花纹。
头面上更是缀满晶莹剔透珠玉,精致华丽。
解雨辰都不需要亲身穿戴,就知道这是自己的尺码。
或许只是一套行头还不能说明什么,但是黑瞎子那点明明灭灭的绢丝光亮里,让解雨辰看到那些大大小小的鎏金嵌宝匣子里,盛着全是海棠样式的珠宝,幻彩流光,璀璨生姿。
数不清有多少件,摆满了整个密室。
解雨辰从来不知道,黑瞎子偏执地在这里,藏了这么多东西。
他极致的克制,让谁也无法发现这个长者的秘密。
看着爱人慢慢老去,对谁都是一件很残忍的事。
黑瞎子独自做出了选择,不去招惹解雨辰,保持着两人之间不亲不疏的关系。
只在远远看着,护着。
黑瞎子将烟抽了一支又一支,解雨辰看到他手下压着的那本古籍,正是青乌子那本《相冢书》。
解雨辰记得齐宗渊叮嘱黑瞎子,如果不愿意学习,就交给齐铁嘴保管,现在看来,他没有碰这本书。
他想干什么?
黑瞎子接下来的行为很快解答了解雨辰的疑惑,黑瞎子后面一个多月栖息在这里,风水这行主要看天赋和传授,而和年纪无关。
当初齐宗渊会提出那个建议,便是知道黑瞎子也是有天赋之人,而《相冢书》完整的风水知识体系会让他拥有极高的造诣,超越世上任何人。
黑瞎子一个人在这黑暗的密室里,将《相冢书》翻来覆去研习,他几乎不吃不喝,只会不停学习,不停推演,不停思考。
等他出去的时候,已经满脸胡子和浑身油脂,健硕的身体也变得有些瘦削,他墨镜之下的眼如入魔一样,泛着神经质的光芒。
没有人能够阻止他,没有人能够劝慰他。
他那点可怜自持的爱恋在爱而不得里不停压抑、压抑,但在得知解雨辰即将死去之际,所有东西瞬间触底反弹,他疯狂的一面完全爆发了出来。
他没有选择,他必须去做这件事。
黑瞎子简单刮了胡子洗了澡,然后抓着《相冢书》踏入漫长征程。
在这件事上,黑瞎子和解雨辰不约而同地沉默。
解雨辰沉默地承受所有病痛,即使他还没有来得及好好享受生活,在极盛极艳的时候如同流星般陨落。
或许没有人相信,解雨辰对敌手绝不会心慈手软,但是也不愿牵连无辜之人,他人性底色是善良的。
但处在这个位置,很多事不是他愿与不愿的问题,这是一道无解但必须去做的题。
死亡,或许于他而言是另一种解脱,他并不畏惧,甚至期待。
隐瞒吴峫他们,解雨辰不得不承认也是藏了这份心思在的。
而黑瞎子沉默地要去找那一条隐龙,要用它的血肉重新拼凑起解雨辰。
或许他猜到了解雨辰的心思,但他依旧无法慷慨地做到,让解雨辰就这样死去。
他要看着他,子孙满堂,长命百岁。
解雨辰终于明白,在他病重的时候,黑瞎子为什么没有去探视他。
因为黑瞎子在自残也在自虐,也在头破血流撕咬着想要找到一条生路。
这期间,黑瞎子下了无数个凶险的墓,很多次受的伤让解雨辰触目惊心,但黑瞎子几乎得不到喘息,紧接着就去下新的墓。
甚至有时候,解雨辰感觉黑瞎子似乎也滋生了赴死的念头,所以才如此地不顾一切。
齐宗渊说,这条隐龙上葬的都是历史上最厉害的风水师,他们陪葬的东西或许能颠倒阴阳。
解雨辰不知道黑瞎子到底找到了什么有用的东西,又或许他选择放弃毫无休止的追逐,也停止了这场漫无目的地奔波。
黑瞎子回到齐宅,走进那间密不透光的密室。
他久久伫立在盛着戏服玻璃立柜前,保持着手掌隔着玻璃抚摸戏服的动作,时间长到,解雨辰感觉日起又日落,缓慢地过了一个世纪。
黑瞎子无声的忧伤与告白,慢慢被另一种情绪所替代,一种更为沉重的东西,名为诀别与死志。
解雨辰看他将戏服取出来,极为潇洒地一扬披挂在他的身上。
黑瞎子嘴里念起晦涩经文,开始踩着步子,跳起舞,随着经文无数次重复,他的舞步也逐渐熟练。
每一个转身每一个跳跃都让解雨辰想起了,黑瞎子在那场雨里在自己坟前跳的那支舞。
在这场舞蹈里,世界发生了巨大变化,整个齐府忽然化作齑粉,天地颠倒,太阳和月亮同时升起,极其瑰奇壮丽。
四面八方光线将他俩笼罩,解雨辰腰部凭空像是生了根脐带,末端层层叠叠光丝依附在上面,一股股白晕涌入他身体,他眼见着自己由透明变得实质。
他跑上去想拥抱那个男人,却扑了空。
解雨辰不可思议回头,只见黑瞎子面容逐渐模糊,连声音都变得朦胧。
“若有来生,早点相遇,解雨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