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山事件中,齐宗渊以在自己身上打二十七根棺材钉为代价,将一列076黑色火车开向了长沙城后,暂告一段落。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但黑瞎子还是不可避免地陷入十分消沉的状态。
他俩的出现,就像野外夜空中忽然出现的绚烂烟花。
可惜那时候黑瞎子看不见,只能听到一些声音,他的生活也就跟着热闹了那么一会儿。
他完全没有丝毫准备之下,就再次回归如死的寂静。
等他能看见的时候,世界里只剩下大批大批的死亡,和永无休止的逃亡。
直到他听说二月红收了徒弟,黑瞎子一成不变的生活才有了些改变。
但很快他就失望了,二月红那个徒弟不是花儿。
最开始,他每次接到二月红收徒的消息,都要去红府一探究竟。
一次一次希望,一次又一次失望。
甚至二月红对于他都起了戒备之心,怀疑这个戴墨镜的怪人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虽然没有明令禁止黑瞎子去红府,但也杜绝了黑瞎子同二月红那些徒弟私交的机会。
黑瞎子没有办法,只能另辟蹊径,自己不再出面,在长沙城里留了些人暗地调查红府的动向后。
他回到德意志,在那间宿舍里玩了成千上万次“笔仙”,也毫无结果。
最后,黑瞎子鬼使神差地又去拿了一个音乐学位,学会了小提琴,约莫是估量着过十来二十年,二月红对他放下戒心,去红府戏班子拉拉二胡什么。
与此同时,长沙城、陕西经历过几次严打后,那些地方的冥器生意就很难做了。
即使有油斗也被盗了十几次,里面就算还有东西,但是想要摸到“龙脊背”就很难。
陈皮阿四十分有野心,人又狠,他把盘子做得大,将手也伸到了越南人的地盘上去。
黑瞎子得到消息后,也起身去了东南亚,做起国外考察的掮客,逐渐成了陈皮阿四代理人之一。
两人之前恩怨一笔勾销,面上交情也过得去。
黑瞎子收到陈皮的信息时,他手上活计干得差不多了,正在准备京城休养生息一段时间。
不过这次陈皮这次的需求有点莫名其妙,居然是让他顺便在京城带孩子?
即使给的酬劳还算可观,但太无理的要求让黑瞎子依旧想骂娘。
他拿起打火机就要点燃,结果看到信息下面说这个孩子也是二月红的徒弟之一。
黑瞎子就没点纸,而是点燃了烟。
他之前经常去红府找人的事情,陈皮一清二楚,但是这是他第一次将这件事拿出来说。
黑瞎子不明白陈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还是决定先去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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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雨辰这晚上没睡多久,浑身上下都很酸软。
他看了看屠癫送来的衣服,又看了看衣柜的裙子,最终厌恶战胜理智。
他踢开屠癫的衣服,不要蕾丝不要泡泡裙,在衣柜里,他最后找到一件稍微朴素的粉色印花小旗袍。
或许是当了好几年“女孩”的原因,对于解雨辰来说,穿裙子并没有什么太大不适感,况且他现在年纪小,显得也不那么怪异。
但是他睡了一觉的头发实在是太糟糕了,像是被炮弹轰了一样。
解雨辰翻找半天才找到一顶大檐帽,将自己头发全部藏了进去。
他拉开门,屠癫竟然已经在门外了。
“表哥!”
他大胆地想来牵解雨辰,他手上还裹着厚厚的纱布,看起来昨晚玻璃碎片割得挺深。
屠癫看到今天又穿裙子的解雨辰眼睛一亮,心中更是觉得喜悦,对于对方穿没穿自己的衣服这件事根本无所谓。
“表哥,解夫人说要带我们去买衣服。”
解雨辰视而不见,只是嗯了声。
解夫人看到解雨辰今早的打扮,轻抿了下嘴,显然有些不满,她想要教他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
但解雨辰今早上表现又让自己失望了,不过她在餐桌前细嚼慢咽着食物没说什么。
吃完早饭,解夫人一手拉着解雨辰,一手拉着屠癫去买衣服。
八九十年代的京城已经发展得很不错了,解夫人带着他俩来到大栅栏街。
大栅栏街原称廊房四条,之所以被称作“大栅栏”,那是因为买卖多,明代以防盗贼,下令在京城内大街曲巷进行设立栅栏,并且还派驻士兵把守。
发展至今,此处已经成为店铺林立的商业街了,招牌打得五颜六色,字体各异。
敞开的店铺前的街道,一些卖吃喝的也堵在这里,人群熙熙攘攘,特别拥挤。
解雨辰感觉自己手上一松,他现在身高只有大人腰间那么高,几乎来不及做出反应,转眼间被吞噬在人潮中。
他好歹戎马半生,被丢在陌生的地方,心中并没有产生多大的慌张。
并且,解雨辰很有根据地认为,解夫人是故意松开他的手。
针对今天早晨惹她不快的惩罚,也向解雨辰应证昨晚的话:
外人会抢走属于你的位置,你的母亲,或者更多。
可是解雨辰这具身体不过八岁,再怎么老成,再次经受母亲这般心狠地对待,也是按耐不住的心寒。
他一时呆愣在原地,忽感头顶一凉。
解雨辰的帽子被提了太多购物袋的女人蹭掉,眼见着就要掉到水渍上,一只大手先他一步抓住了帽子,转了个圈重新戴回他的头上。
“哟,这是哪家走丢的小孩?”
解雨辰双手抓着帽檐,听到这熟悉声音倾顶而下,整个人呆立在原地,惊得半天才敢稍微仰起头去瞧那人。
黑瞎子微微低着头,神情悠然,噙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单手插在裤兜里,姿态慵懒。
谁能料想,这一别,对解雨辰来说,只是眨眼间,但对于黑瞎子来说,就是大半个世纪呢?
即使黑瞎子看上去外表没有发生太大改变,但是毕竟时过境迁,他那颗鲜活的心脏在岁月不知遭受了怎样蹉跎。
黑瞎子见这漂亮小女孩眼睛盯着自己,润得不像话,马上就要酝起水雾。
他慌忙蹲下身,与之平视,尽可能让自己显得温柔。
“别哭啊,你是迷路了吗?”
可惜晚了,泪水迅速盈满了堤岸,解雨辰隔着朦胧看到黑瞎子的身份标识牌——
他的名字旁,没有了那朵小花。
这下堤岸彻底被冲垮,脸颊很快被打湿了。
他的名字旁,没有了那朵小花。
没有了那朵小花。
解雨辰脑子里被这句话塞满,他做过千千万万种预设,一遍遍催眠自己所有结果都是人之常情。
他该学会接受,也该学会谅解。
但是真的发生的时候,是遏制不住的难过头昏,大颗大颗泪珠在地上积起悲伤的水洼。
黑瞎子眼尖发现有路人准备叫警卫过来查看情况,这可不行,他的身份本来有点问题。
他要是还没见到陈皮口中的孩子,自己先进去就麻烦了!
陈皮那老贼,可不一定肯花钱来捞他!
于是,他顾不得哭泣的解雨辰,胳膊一伸夹着解雨辰脚底生风,七弯八拐脱离人群,往小巷跑去。
黑瞎子这行为,引来更大的骚乱,不少热心人马上跟在身后追赶。
“光天化日之下,有没有王法了!”
“该死的人贩子!”
“放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