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昏黄，静静立在小巷旁。

    凛冽的风声仿佛都被隔绝在石墙之外，只余一巷静谧。

    地上一高一矮的两道人影被拉得长长的，于掌心处交融，十指相扣。

    较小的人影头上隐约可见一撮呆毛迎风摇曳。

    张小巴牵着沈萧然，沿着白色的车道分界线，一步一步走得极其专注。

    沈萧然兴味盎然地看着他，惊讶地发现少年还真走出了一条无比笔直的直线。

    然而平常姿态从容优雅的少年，此时正一瞬不瞬盯着地面上的白线，像是在其上倾注了所有注意力。

    虽然画面可爱又有趣，沈萧然到底还是舍不得少年太耗精力。

    深冬深夜的小路上行人寥寥，不见车子经过，却也难保无人像盛少那般有钱有闲，大晚上开着个车往犄角旮旯晃荡。

    少年这般只顾脚下，不顾前路还是有些安全隐患。

    沈萧然紧了紧张小巴的围巾，修长的手指不经意滑过细嫩略带热意的脸颊，温与热的肌肤相触，惹得少年不明显地颤了颤。

    “我们小巴醉了。”

    张小巴似过了片刻才接收到男生的话，停下脚步，仰起头，柔柔绒绒的眉头微皱，懵懵然，“我醉了？”

    沈萧然带着笑意颔首。

    张小巴定定注视着男生半晌，五官清晰，还是照旧的帅气又惹人心动。

    然后伸出自己白净的手掌，五指张开，放在眼下仔细瞧了瞧，认真数了数，轻轻摇了摇头，抬头笃定道，“五根，我没醉。”

    沈萧然要被可爱坏了，恨不得立刻将少年抵在墙角亲一亲。

    他没有反驳，“这样啊……那真是可惜了，醉酒的小孩儿向来都是可以被背回家的……”

    张小巴愣愣地静站片刻，终于慢半拍地接收并处理完信息，眼睛一亮，满面真诚，龟速改口，“我醉了。”

    “真的醉了吗？”沈萧然压下欲上扬的嘴角，装作半信半疑，伸出手掌，晃了晃五根骨节分明的手指，“这是几？”

    “六。”张小巴缓缓眨了眨眼睫，一脸认真。

    沈萧然没忍住轻笑出声。在少年疑惑的目光下，男生笑得眉眼弯弯，暖色的灯光融进笑意点点的眼眸中，如星云坠落入银河。

    低沉愉悦的笑声回荡在小巷间。

    张小巴不自觉看愣了。

    笑声渐歇，沈萧然无奈地摇摇头。

    他的小巴真的很不会撒谎。少年大概至今不知道，自己每当心虚的时候，就喜欢习惯性地眨眼睛。

    不知道他的家人曾不曾跟他提过，反正男生是不打算告诉他的……

    沈萧然压下笑意，“嗯”了一声，学着少年认真严肃的模样，“看来是真的醉了。”

    他在少年开心的目光下蹲下身，双手往后一张，偏过侧脸，“上来吧。要背醉酒的小孩儿回家了。”

    张小巴看着眼前宽阔的肩背，心满意足往前一趴。

    身后贴上重量，沈萧然轻松背起少年，往上掂了掂，让少年趴得更舒服点儿。

    两道人影完全融在了一起。

    少年大小秀气的脚垂在男生两边，随着匀速平稳的步伐一晃一晃。

    沈萧然背着他，一步一步走得稳稳当当，好像背着全世界。

    少年轻盈的呼吸拂在他颈间，带着点儿灼热的温度。

    沈萧然低声轻语，像哄玩了一天累极的小孩儿睡觉，“头晕就闭上眼，困了就睡会儿，到家我喊你。”

    “不晕。”张小巴却摇摇头，脸颊擦过男生的发尾，痒痒的，他突然缓缓提问，“沈萧然，你觉得水豚可爱，还是熊猫可爱？”

    沈萧然脚步微微变慢，悠然的神情消失不见，渐渐变得严谨。

    不知为何，他冥冥中感觉自己正面临一个历史性的选择。

    其致命性不啻于“我和你妈掉进水里，你先救哪一个？”

    出于求生本能，沈萧然没有模棱两可，没有假设一大堆有的没的前置条件，当机立断，“自然是水豚可爱。”

    况且这选择对于他来说，确实没什么难选的。

    没想到少年往他颈间埋了埋，环住他脖颈的手臂微微收紧，“你骗人。”

    语气间竟有点儿小伤心。

    沈萧然顿住脚步，是真愣了，被少年语间的伤心弄得心下一慌，却毫无头绪，只能柔声问道，“为什么说我骗人？”

    身后的少年却不回答。

    沈萧然边回忆着蛛丝马迹，边耐心引导，“上次体育课上不是答应过，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要跟我说？”

    可是这件事沈萧然没有任何错，一个人有资格去喜欢自己喜欢的东西，明明是他争风吃醋，无理取闹。

    张小巴，你可是一国王子，应当海纳百川，不可以这么小气。

    张小巴抿抿唇，犹豫着开不开口。

    而等待少年开口的间隙，电光火石间，将自己染成黑白的小水豚、超市的同款熊猫杯子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沈萧然倏然福至心灵。

    “那个熊猫杯子，不是我真心喜欢的，一开始看中的其实是你手上那只，只不过见你也有意，所以才退而求其次。”

    考虑到少年醉酒，思维滞缓，处理信息缓慢，他特意解释得清楚直白，不给误会留一丝余地。

    张小巴果然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喃喃问，“你不喜欢熊猫？”

    “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抱回你之前，我并不是个喜欢小动物的人。”

    这话其实很直白了，透露出不止一个信息。

    然而压根不觉得自己喝醉的少年，实际上连自己的马甲都忘了，再次提出质疑，“可你一直随身携带着那个熊猫挂坠，还有家里那个熊猫大盆，一看就放了好多年了！”

    沈萧然总算知道万恶之源在哪儿了，失笑叹息一声，“熊猫挂坠，是六岁时，我妈送我的生日礼物。”

    少年一愣。

    沈萧然扶着他的腿，又迈出了步伐，提起自己的童年，“那时我妈的工作很忙，她的事业性质决定了她着家的时间很少很少。”

    “因此她并不太清楚我的喜好。事实上我从小也没什么特别的喜好，没有什么特别执着的事物。”他话语一顿，语气温柔，“当然，现在有了。”

    不知想到什么，他轻笑一声，“大概是五岁那年一起去动物园时，我正好对熊猫吃竹子的习性感兴趣，盯着多研究了会儿，她误以为我喜欢它们。”

    “我妈的脑回路有时和顾小斐有得一拼，也许是电路相通，顾小斐才从小就和她看对眼了吧……”

    “一个腰缠万贯的大明星，不送许久不见的儿子稀奇物件，挑了半天挑了个书包挂坠。说我快上小学了，正好挂上书包，相当于天天陪我上学了……想得倒挺美。”

    男生的声音低沉柔缓，像在寂静的冬夜里翻开了一本故事书。

    “那大盆，也是在这个误会之下随手买的。”

    张小巴听着听着，心里又开始泛起酸涩，哑着声音问，“小萧然寂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