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渊从未如此紧紧地跟在韩澄澜身后,她并不知道喻泽绫为何要隐瞒他们,但如果他真的知道了……他会不会离开无梦眠?会不会杀了「潮汐」?会不会……被喻泽绫绞杀?
『寒渊。』「潮汐」突然出现,和他关系匪浅的寒渊也听见了他的声音。
『让他去找。』
寒渊哑口无言,她总是会遵从主人的意志。韩澄澜没料到「潮汐」会帮他说话,待到视野开阔时,他才看清山脚下笔直站着的男人。
是因为这个人来了,「潮汐」才同意的吗?
“许久不见,澄澜和……寒渊女士。”
韩言放下手中的长箫走上前来,而寒渊却连招呼都不想打直接钻回了寒渊剑中。
“最近过得如何?”
“托你的福,非常糟糕。”韩澄澜忍住了叫他人贩子的冲动。
韩言微微耸肩满不在意,引他踏上去往云螭的法阵:“你比之前更加困惑倒是我的不对了。”
“我受照宜之托送你去无梦眠实则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出了法阵后,韩言仔细斟酌着回忆,“我曾在凤城见过那孩子,他想要护你之心实在无过,但护你之法终会成为你的桎梏。”
“云螭可不止龙族,不管是龙蛇还是潮汐,你们都是云螭的孩子。”
韩言冲向他行礼的鲛族少年点了点头,又转头给忍不住想要提问的韩澄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潮汐之主遮掩了你身上的气息,一般人发现不了你。而照宜现在还在青泽忙的焦头烂额,可来不管你。”
“这是个秘密:随我去拾回你的失落之物。”
「龙宫祭坛」
二人彼此沉默了一路,终于是停在了龙宫内。韩澄澜仰望高悬于云端之上的祭祀法阵,深吸一口气踏上白玉制成的台阶。
蜿蜒着向上攀登,韩言也紧随其后停在中间的宽阔平台。透明的石板之下是渺小的族长宫殿,而平台正中却伫立着一尊格格不入的石雕。
韩澄澜近距离端详它,女人双目坚定地注视着斜上方的祭坛,就连鱼尾也在阳光的映射下熠熠生辉。
“她是?”
“韩苏叶,”韩言移开凝视着雕塑脸庞的眼神,耐心地和韩澄澜解释,“上一位「归世」继承者,也是云螭的前任祭司。”
“如果潮汐之主还在这里,你倒是可以问问他关于这位祭司的事。”
“他不在这?”韩澄澜敏锐地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
韩言顺着他的疑惑指向高空的祭坛:“意识与物质共同构成了记忆,而潮汐之主在你的意识海里只会使你的回忆产生偏移。在你进入龙宫时,我便应他的要求差人护送他前往潮汐旧址。”
“龙族特有的离魂之术能保证他的安全,你不必担忧。”
“谁会担心他啊,走了才好。”韩澄澜别过脸,正好看到镀了一层金边绵延而上的台阶。
“我……上去咯?”
韩言点头,略一思索还是决定出言安慰韩澄澜:“你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若当真恐惧,现在还能回头。”
“你的记忆是喻泽绫亲自投进祭坛中的。祭拜之人要求所念从心,我这个旁边者可不能随你上去了。”
韩澄澜侧过身子,他闭上眼脑中闪过他们初见时的仓促、相拥时的温暖和重明塔前喻泽绫莫名悲凉的背影……
包括夏萧他们现在也在为了某些事情而奋斗,而自己却只能被蒙在鼓里。
他必须追上大家的脚步。
他最后与韩言点头致谢,转身踏上阶梯。日光将他的背影拉长,直至他越过太阳的注视,在寒流中走向灰色的祭坛。
祭坛里没有任何杂物,显然是韩言提前处理过了。冰蓝色的记忆体被祭坛拥在怀中,韩澄澜每靠近一步,它的寒意就更甚。
指尖轻轻触碰它的冰凉,记忆体便如认了主一般落进手心,激起一阵寒潮。
“到底会是怎样的记忆呢……”
【3.4】
「十日后」
「重明塔」
推开沉重的石门,南礼抖了抖肩膀上的灰屑走出重明塔:“打点好了,人已经在里面锁着了。”
傲慢取下插进地里的,探究地看向南礼:“多此一举。”
擦肩而过,南礼瞥过傲慢不屑的神情。他知道我是螣城的叛徒,但这又如何呢?被人利用了弱点的切片,就只能乖乖地踏进蛛网。
“这场赌局,我押的是‘懒惰’。不过,我也很乐意等你回来取我项上人头。”他靠在树边摆出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哼!”
傲慢头也不回地踏进重明塔,他丝毫不认为一个从潮汐灭族后就被关进重明塔的“风珏替身”能消灭他。
“呵呵,”石门再次撞拢,挡下南礼抛远的骰子,“我押满筹码的赌局可从未输过。”
包里的通讯响起,南礼甚至不打算回复004。无非是「风珏」被人隔空重伤和自己身份暴露这种小事。
微风吹过,刚巧不巧把骰子翻了个跟头,正好将它的一角卡在门缝,倒是叫人读不出数。
重明塔内悄无声息,傲慢并未见到南礼口中与他交涉的重明塔灵。沿着黢黑绵延的路径向下走去,他很快抵达了关押“「风珏」”的监牢。
推门而入时,堆放在门后的骨头瞬间崩塌撞上傲慢的脚尖。抬眼望去灰暗的灯光摇曳,地上熟悉的影子如浪花般起舞。
锁链随意地扣上手腕和脚踝,指甲四处敲打着头骨表面,清脆的声响在狭小的空间里格外刺耳。
即使长发斜落遮掩了容颜,傲慢也能立刻认出这个家伙。瞳孔微缩,他只是不愿相信,本该死于他手的「懒惰」此刻正被喻泽绫捧在手中把玩。
堵塞的思绪骤然开阔:南礼刚刚的交涉对象根本不是重明塔灵,而是能使他心甘情愿押上全部赌注的疯子。
若这是一场竞速游戏,在四比二的大比分下他该如何扭转战局?可惜,他的名字是「傲慢」。
“费这么大功夫,就为了一个切片。”傲慢依旧不屑一顾。
喻泽绫除了指尖有些动作,身体却是丝毫未动。傲慢居高临下的凝视他,将长矛抵在他的咽喉处。
“南礼只告诉了「贪婪」风绫吸收了两枚切片,他却为了超越你一厢情愿的上钩了,连带着本体风望的那份灵力献给风绫。”
声带随之震动,咽喉蹭过矛尖摩出血痕:“被长期关押在重明塔里的「懒惰」甚至不知道风绫是谁就被我扒了皮切了肉……”
“「色欲」毁于欲望、「嫉妒」终于妒忌、「暴食」沦于食物、「贪婪」死于侵蚀「懒惰」眠于无知。”
傲慢突然皱眉,握着长矛的手微颤。他总觉得这些切片的死法如此耳熟。
他嗤笑一声,擦着矛尖起身:“就连「暴怒」也即将逝于狂乱……承载着江妄心最后一抹意识的你还不明白父亲的用意吗?”
长发从肩滑落身后,喻泽绫的双瞳早已被染成暗红。明明只是不经意间的对视,「傲慢」整个人却不受控制的后退。
这双尖锐的蛇瞳仿佛时刻想要剜开傲慢的心脏,意识被一寸寸侵蚀之际,最初的记忆又是如此分明。
想起来了,「风珏」创造他们真正意图:他不止是要用切片引出喻泽绫体内的魇,更是把他们当做这只实力堪比「风珏」的魇的……祭品。
就连喻泽绫本人,恐怕也是和他们一样的下场。
思绪不受控的爆发,意识被蹂躏挤压的痛苦压制了傲慢的一切,就连喻泽绫夺过他的武器将矛尖对准他的脖颈都没有发现。
“而你,「傲慢」倒于怜悯。从你私藏江妄心的意识那一刻起,就已经输了。”
喻泽绫的手已经松开,长矛却被傲慢自己握紧——在喻泽绫的注视下,他无法移开这碍事的东西。
“请。”
客气的命令降下,矛尖贯穿颈柱,就连鲜血也只得无力的顺着矛尖滴落。
喻泽绫抬手检查了下周身,噙起笑自言自语:“近乎神的力量原来是这样的……居然能操纵意识。”
『你的演技也不错。』
喻泽绫轻笑了下,伸手捧起从「傲慢」意识海中逃出的江妄心。
他盯着这团银白色的魄状物发了会呆,很久了才反应过来问候:“……妄心?”
“是我。好久不见,兄长。”
喻泽绫失笑:“我都这副模样了,你怎么还认得出?”
“兄长就是兄长,哪怕是与您如出一辙的魇我也不会认错。”
『这小子还是这样。』魇在喻泽绫心里打趣,而他不知喻泽绫心中却突然堵得慌。
“你还有最后的机会……留在这里,我拜托了玄明照顾你。”
“但我想和兄长一起赴死。”
“江妄心,我没开玩笑。”
“我也一样,兄长。”
沉默的对峙之后,终究还是喻泽绫妥协了——或者说,是江妄心在这最后的意识快要消散之际也不肯妥协。
他将即将消弭的意识藏进意识海,双手搭在胸前闭上双眼。
他很少这般祈祷未来:
“欢迎回家……愿我们,死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