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他失足跌落,
捉一抹夜晚的月光铺满城墙。
他说,
“愿你的未来,万古长青。”
可他还未开口,
失重的大脑撞上枝繁叶茂的古木。
【1.1】
去往螣城的路上月长熙意外安静地跟在夏萧身边。犹记上一次他们两人如此并肩走着还是在无梦眠附近,那时候他还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要自己找回记忆。
结果被俾殂这么一搅和,他竟然在前辈的潜意识里找到了零碎的记忆。但终究那些也全是前辈的所属物,他和诺瓦看到的也只有夏萧对那段故事的看法。
最关键的、决定性的、独属于他自己的记忆仍然不存在,也不知何时才能找回它们。
随着步伐晃动的指尖突然停下,手心被对方挠了两下。月长熙很熟悉夏萧的小动作,随即顺着夏萧的眼神望去——断壁残垣、尸臭、血腥味扑面而来。
还有一个意料之外的鲜艳的背影。
“很难想象吧,”那人回头,眉眼间深藏着叹惋,语气也充满了怀念,“这片残垣居然是当年盛极一时的螣城。”
很少会有人用这四个字评价无恶不作的“风珏”和他建立的螣城,但如果是这个人,一切又都很合理。
“胡前辈,您也来这里……”
胡承瑞冲他随意笑了笑:“前辈就免了,我可是他们之中最顽劣的那个。”
月长熙从荒芜的景象中回神,面前这个人除了那一头明艳的红发外哪里有他说的顽劣之相。
夏萧听话地点头,随口询问起胡承瑞的来意。对方回头眺望半空中断裂的牌匾,没有多余的隐瞒:“来收尾。”
胡承瑞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我对这里还算熟悉,一起走?”
“当然可以。”“麻烦您了。”夏萧和月长熙各自回复了一句便跟在胡承瑞身后进入螣城。
“前辈,我们现在去哪?”月长熙低头小声地问夏萧。
“嗯……往深处走走吧,我也说不上来那里叫什么。”夏萧没什么顾忌,不像月长熙那般小声。
胡承瑞走在前头听着夏萧的回答却也不觉得意外:“螣城建立不过两百多年,从风珏到风绫也不过两代人。这里多的是无名之地,不过你们要去的地方应该没那么偏僻吧?”
月长熙愣了一下,他倒是没光明正大地来过螣城,上次去后山找夏萧都是偷摸溜进去的。
夏萧在他面前晃了两下手才拉回最近总走神的月长熙,发呆在他们两个身上从来都是夏萧的专利,月长熙发呆反而不常见。
“长熙想去哪?”
“我?”月长熙疑惑地指了指自己,懵懵地抓了下脑袋,“我就更不知道了……”
“哈哈,”胡承瑞领着他们向前走,绕开几处破损严重的地界,“那就先跟我走吧,我要去的地方是螣城的正中心,届时你们不论去哪都方便。”
“好。”
他们从未像现在这样好好参观过这座罪恶满盈的国度,而在螣城的正中心树立着一块完整的石碑。
那上面没有镌刻任何文字和图画,有些像人界的无字碑。但夏萧却不觉得这是风珏的魇和俾殂能想出的主意。
所以,在这座完整到与四周格格不入的石碑底座附近,他们找到了一个影子。它黑乎乎地仿佛融入了石碑本身,如果不是胡承瑞在它面前停留了很久,月长熙和夏萧根本不会发现它。
它的气息太弱了,依照自己的经历夏萧立刻就判断出了它只是一缕灵魂,它就快要死了。
“好久不见。”
即使失去了本来的形状,胡承瑞还是认出了他。放眼整个灵界,现在能认出它的人少之又少。
夏萧戳了戳月长熙的手臂,对方心知肚明地转身同他走向更远处。他们还有自己的目的地,叙旧的时光还是单独交给胡承瑞吧。
【1.2】
他的目光慢慢追随着魂魄上升。它在试图飘起来与自己对视,有点卑微、又有点倔强,这才是它最原本的性格。
胡承瑞毫无架子地盘腿坐下,他在虚空中拍了拍它并不存在的脑袋:“就这样吧,还有劲说话吗?”
它太累了,连说话之前都要歇息很久。但它更害怕休息的时候错过什么,浪费掉自己最后的心跳。
“是、你。”
“只能是我,”胡承瑞垂下眼帘,像随手涂改一副铅笔画一样述之于口,“当年在幽冥外围、凤城城楼、云螭海域的战斗送走了三个;你刚睡着那会锦缬也悄悄睡着了;前不久照宜也去了;万象森罗——你知道的最近再次沉睡;师哥又立誓不出山……”
“现在轮到你了……害怕吗?”
它的思维已经跟不上胡承瑞慢悠悠的语速,连声音都那么的嘶哑:“我、算谁?”
听到这句问话,胡承瑞也不管周围的人有没有走远,他敲了好几下膝盖捧腹大笑,像极了曾经觥筹交错的庆功宴上他们彼此推杯换盏、笑语晏晏。
直到笑声哽咽才停下说出了那句所有人没能说出的回答:
“阿珏,你现在醉酒后还会哭吗?”
“是、我。”
“对,你就是你。”从背后摸出他珍爱的酒壶,里面是他最后一壶治疗眼疾的药酒——真的是最后的了,再也没有哪个女孩会以血做引为他酿酒了。
名为阿珏的灵魂直勾勾地盯着胡承瑞,软绵绵的记忆逐渐逸散,它开始难以理解眼前这个哭笑不得的男人。
“来吧,阿珏,”胡承瑞提着酒壶将珍贵的酒与他们的过去一并洒在它身上,又透过它的身体碎了满地,“这是筱筱剩下的最后一壶酒了。”
“恭喜你:你自由了,回家吧。”
飘扬的金色从他黑黝黝的身躯里挥洒在石碑上,它弱小的身躯逐渐模糊与石碑融为一体。
最后,它模糊的视线在胡承瑞转身的瞬间黑朦。
『他好像快哭了,还摔了一跤。』它想提醒他,但它的时间还是在此刻停滞。它甚至没来得及说出最后一声谢谢,它欠这群人的还是太多了。
在回归石碑的前一刻,它的面前却出现了点点星光。是久违的、温暖的光源。
【1.3】
趁着胡承瑞跌跌撞撞地离开,一直藏在远处的两人站在风珏面前。夏萧蹲下身,手中漂浮着的是喻泽绫的命星。
这颗本已经晦暗的星星在月长熙光灵一路的呵护下,多多少少还是有了些亮光。
风珏的消散速度减慢了些,它似乎在强撑着身体观察眼前这颗熟悉的星星。
“这是……风绫,我们来此、替他归家。”
是了,是那个他只见过一两面的孩子,是那个因为他控制不了魇而诞生的孩子。他的愧疚、懊恼、悔恨也是在第一次见到那孩子时达到了顶峰。
“风珏……先生,虽然他没明说,但他从未怪过您。绫一向把是非分的很清,您在他心中,是为数不多的亲人。”
命星上的光灵脱离,飞到风珏身边托着他走向石碑。瞬间黯淡的命星如有意识般破裂成碎片,它们飘在空中为风珏组成道路。
交织的黑暗混在纯白的、金灿的光源中,最终遁入石碑里。
月长熙如观礼般注视着这场谢幕,一路上的安静仿佛全部倾注进这个时刻。
“虽然还是很讨厌你的风格……”光灵飞回月长熙手中,他闭眼紧握着拳,头一次像个专业的玉轮卜者,“愿你去路安然、归途无恙。”
风声止步于此,石碑周围空荡的可怕。它孤零零地伫立在螣城中心,守望着这座被俾殂反手抛弃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