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凌晨的时候，我到了家。

    踏进家门，屋里灯火辉煌，围满了人。

    黄子爵、陈淑敏、胡之菲、林飞宇，一齐看向我。桌上摆着几个纸杯，屋里散发着咖啡味和烟味，空气也很浑浊，每个人的眼睛都熬得通红。

    “司葭，黄子文呢？”陈淑敏激动地质问我。

    胡之菲拉住陈淑敏：“黄太太，你别激动。”

    黄子爵也劝陈淑敏：“小妈，司葭的男朋友喝醉了还在睡觉，要不我们出去说，比较方便。”

    胡之菲对林飞宇使了个眼色：“林飞宇你留在家里，照顾李驰。”

    林飞宇朝我瞪了一眼，撇了撇嘴角。我读懂了那眼神里的意味。或许每个人都是这么猜测我和黄子文的关系的。

    ……

    陈淑敏吩咐司机打开商务车的门，我们四人先后上车，黄子爵最后一个上车，顺手关上了商务车的自动门。

    陈淑敏开门见山地说：“老黄还不知道这件事。他去西班牙出差了，替我去的。”

    她的脸看上去有些憔悴，一定是哭过了，后面的话应该在脑中盘算梳理了很久才开口的，而黄子爵和胡之菲似乎也达成了一致，没有插嘴，全程都是陈淑敏一个人对我发问。

    “司葭妹妹。”陈淑敏努力用善解人意的口气和我说话，看来连说话的语气也经过了深思熟虑，“你知道，我一直把你当妹妹看的。上次，是我太过分了，让你受了委屈。如果你心里还有气，那我再给你道个歉。你就看在我们曾经姐妹相称的份上原谅我。”

    她话音刚落，黄子爵和胡之菲就双双把头扭到一边，陈淑敏对着我扑通跪了一下，拉住我的手。

    我吓得站起来，几乎要拉开车门跳下车去。

    陈淑敏按住我的手，缓缓站起身，含着泪问我：“这样能让你消气了吗？司葭？”

    我痛苦地咬着嘴唇，拼命地摇头：“淑敏姐，你别，你别这样。”

    陈淑敏将我的双手握住，将我拉回座椅：“好。那你能不能对姐说实话。”

    我抬起头，陈淑敏眼眶的泪水唰地流了下来。

    “黄子文是我唯一的孩子。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我也不想活了。”她的哭声隐忍着最深的痛苦，哽咽着嗓子说，“司葭，你能不能体谅一个做母亲的心？”

    我浑身颤抖着，弯腰脱下跑鞋，略略拉起裤管，伸出脚掌，脚趾和脚跟全部磨出了水泡，或许眼前的景象太意想不到，陈淑敏惊讶地捂住嘴巴。

    我说：“淑敏姐。黄子文拿走了我的手机，我走了两个小时，走回来的。”

    陈淑敏不敢相信：“你们没有在一起，他让你一个人回来的？”

    “是的。”我点点头，“我们上了辆出租车，还没到目的地，他就让我下了车。我的包，手机，都被他拿走了。”

    “什么？！”陈淑敏和胡之菲异口同声地说。

    黄子爵也是一脸愕然地看着我，我转头看向黄子爵：“子爵，刚才黄子文是怎么说的，你听到了吧。他说，他想离开这个家，他再也不会回家了。”

    陈淑敏激动地拉着黄子爵：“黄子文真这么说的？”

    黄子爵表情一滞，随后无奈地重重点了点头：“他是这么说过。他说他再也不想任人摆布。”

    陈淑敏痛苦地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间汩汩流淌：“我们是为他好，想让他出国，我们这么爱他，他怎么会这么想？”

    胡之菲递了张纸巾给陈淑敏说：“阿姨。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高三那年也很叛逆，我爸好几次在校门口堵我，要抓我去老师家里补课。只要他有事没来，我和同学就偷偷跑出去玩，现在想起来，就会觉得当时的自己太蠢，太不懂事。”

    “司葭，你知道他可能去了哪里吗？”黄子爵忧心地说，“司葭，你好好回忆一下。这件事非同小可。”

    “他人应该不在浦东，车子是开往浦西方向的，当时情况太紧急，我脑子也有些乱……实在记不清楚了……他只是让司机过南浦大桥，去浦西。”我摇着头断断续续回忆着，“下了南浦大桥，或许是我说的话让他生气了，他就让司机停了车。我还以为到了，刚下车，他就关上车门，让司机把车开走了。”

    “你们在车上说了什么？”胡之菲焦急地问我。

    “他说他快窒息了。”我看着陈淑敏说，“他说他如果再在家里被监视着多待上一天，他宁可从大桥上跳下去。”

    陈淑敏的眼睛惊恐地瞪大了。

    我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你当时包里有多少钱？”胡之菲问我。

    “现金没多少。不过有张银行卡，卡里有上个月的工资，不到一万。”我看看他们，“等天亮了，我就去把银行卡冻结。”

    “不要！”陈淑敏立即制止我，“司葭，先别。”

    “为什么？”我惊讶地说，“我一路上都在劝他回家，不过他根本听不进去。可如果他没有钱，就该乖乖回来了吧？”

    陈淑敏哭丧着脸：“可是他身边一分钱都没有，没有手机，没有钱，什么都没有。如果把银行卡也停掉，他会走投无路的。”

    “可是他有了银行卡也没用吧。”胡之菲一脸愁容地看着我说，“司葭，你难道把密码也告诉他了？”

    我深深吸了口气，鼓起胸膛：“怎么会？我没有。”

    “可是，银行卡密码就是我的生日。”我转而吐出气，胸膛瘪了下去，佝偻起背来，“我想他或许能猜到。”

    “银行卡密码是生日，通常多试几次都能试出来。”黄子爵沉吟着说，他又把目光转向陈淑敏，“小妈。子文应该有自己的打算，而且身边至少有钱和手机，有身份证和护照。你这样想想，先放宽点心。”

    陈淑敏吸了吸鼻子，脸上的表情显然并无好转：“现在就只能指望他把钱花完，就赶紧回家。如果只是生我们的气，那在外面待几天，过几天自由的生活，情绪是不是就好转了？”

    陈淑敏有些求助地看着我：“司葭，子文他有没有说过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我摇了摇头，看着脚趾的水泡说：“他小腿还上着护板，就算想要远走高飞，也不可能吧。我虽然是老师，可孩子的想法却是各种各样的，有时候连我也捉摸不透。”

    我有些委屈地抬起头看向陈淑敏：“淑敏姐，我是不是很失败？如果我顺从黄子文的意思，说不定他会告诉我落脚点，而不是生气地赶我下车。我觉得我把这件事搞砸了。”

    黄子爵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肩膀说：“司葭，别这么说。黄子文一次次做出不理智的举动，已经伤害到了你。你这样为他着想，简直让我们无地自容。”

    胡之菲有些冷漠地看了黄子爵一眼，不客气地说：“所以，你们别再打扰司葭了，行吗？黄子文用刀挟持司葭，这件事，实在太离谱了。司葭是有男朋友的人，黄子文这样一意孤行有用吗？”

    她抱着自己的胳膊说：“刚才我真的担心得要死，真的怕黄子文非礼司葭。”她把头转向我：“司葭，黄子文没对你怎么样吧？”

    “没有。”我摇了摇头，“刚才在补习机构找到他只是巧合。他告诉我，他想等第二天，老魏上班的时候，问他把学费要回来。”

    陈淑敏闭上眼睛，用掌心抵着额头：“我怎么没想到呢？这一个月他都没去上课，老魏打电话给我说退学费的时候，他在旁边听到了。”

    “所以，他没想到你会出现在那里？”胡之菲看着我问。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对胡之菲充满歉意地说：“菲菲，如果我听你的话，没出现在那里就好了。”

    胡之菲对我失望地摇了摇头。

    随即，陈淑敏的脸色也恢复了往常的冷静：“司葭，这件事请你保密。可以吗？”

    我有些愣愣地看着陈淑敏：“你的意思是？”

    “他只是瞎胡闹，花光了钱，他会回来的。他从小娇生惯养，吃不起这种苦的。”陈淑敏似乎真正放心了，她对我抱歉地说，“司葭，打扰了。手机和损失，我们家会赔偿给你的。”

    “还有精神损失费。”胡之菲不客气地说，“您想让司葭对黄子文挟持她的这件事保密，那么司葭遭受的精神损失又怎么说呢？”

    陈淑敏很大方地说：“当然。我们都会赔偿的。”

    “我不需要这些。”我打断陈淑敏，“其实，我更希望如果黄子文想通了主动联系你们，你们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强迫他做他不愿意的事。”

    “司葭！”胡之菲拉住我，她又一次用那种“这不干你的事”的眼神看我。

    我继续说下去：“毕竟他已经是成年人了。他是个心软的孩子，虽然不会随便和家里人翻脸。可如果他真的愿意抛下一切，你们又能拿他怎么办呢？”

    陈淑敏看着我，嘴唇剧烈地抖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