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掩上病房门，我和黄子文站在病房外交流着林浩的病情。

    “检查报告出来了吗？”我问。

    “还没有，不过应该没事。”黄子文老成地说，“做胃镜的时候我在旁边陪着，屏幕上能看到内窥镜的影像。”

    我一脸窘态地看看他，心里嘀咕着：虽然…但是，可就这么下结论也太自以为是了吧。

    但是黄子文稍后又说了句：“如果血没止住，医生怎么会让他回病房，肯定会立刻被送进手术室紧急治疗的。而且我早上过来替黄子爵的时候，听他说，昨天晚上林浩输液后就没再吐血了。”

    我又看看他，眼神转而有些崇拜，心想：是我低估他了，他常常有惊人之举，原因是他较一般人智商要高一些。他喜欢看悬疑小说是因为他本来就擅长推理。

    “嗯，那就好。”我长舒了一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总之，昨天……谢谢你了。”

    虽然“谢谢”这两个字有时候显得苍白无力，可是对着黄子文，我既不可能像对着林浩那样说些让他听起来感到舒服的话，也不可能像对着李驰那样说些肉麻又亲昵的话。

    我和黄子文之间，永远隔着老师和学生的身份，我知道我端着，可是我没法不端着。

    黄子文没有计较这些，他虽然敏感，但不会把精力放在无关紧要的寒暄上面。更多的时候，他说话是一针见血，且逻辑自洽的，不会被所谓先入为主的印象，或者世俗定义的东西来左右自己的想法。

    “司葭，你不需要谢我，也不需要自责，就算昨天林浩是一个人在家，遇上这样的事，我还是会送他去医院。”

    我蠕动了一下嘴唇，然后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黄子文，你好像长大了。”

    黄子文苦笑了一下，反问我：“那么以前，你一直觉得我是不能担事的小屁孩？”

    我不说话，尴尬地笑了笑。

    我转开话题：“你最近和家里人关系处得怎么样？”

    因为我突然想起昨天看到黄子爵来找黄子文的那一幕。

    “我说了，我和黄宏耀已经脱离父子关系了。”说到这个，他有些不耐烦地把目光瞥向一边。

    “对不起……”我有些后悔提这个话题了。

    “哎呀，没事……”他转过脸看着我，“你别总说这些客气话。你和我之间除了谢谢，对不起，难道就没别的可说的了？”

    “那……要不你回去歇会儿，我留在医院里照顾林浩。”我看看黄子文，他白皙的脸上总有淡淡的黑眼圈，“你做游戏代练，晚上是不是要熬夜，要不下午先回去补个觉，睡眠不好会影响健康的。”

    黄子文对我拧了拧眉，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不解：难道我又说错了什么吗？

    黄子文生气地撇了撇嘴：“你能不能别把我当小孩儿？”

    我愣了愣，我只是想关心他啊，我轻咬着嘴唇不说话了。

    “你回去吧。”黄子文赌气地说，“林浩是男的，你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

    我微微蹙了蹙眉。

    “你生气啦？”我问。

    “没有。”

    “没有嘛……可你看上去像是在生气？”

    黄子文对我翻了个白眼，摇了摇头。

    “那我问你，你留在这里，是不是因为觉得自己对不起林浩，想弥补？”

    他一下把我问住了。

    “那我再问你，昨天你喝酒了吗？”

    “没有。”我摇了摇头。

    “你劝酒了吗？”

    “…没有。”

    “你既然没喝酒也没劝酒，就没做错任何事，不用你来赎罪。”黄子文努了努嘴，流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凭什么别人犯错，你要代为受过？”

    他口中的别人，不正是说李驰？

    我低下头，嗫嚅道：“因为他是我男朋友。”

    黄子文突然生气：“男朋友怎么了？又没结婚。他是他，你是你，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你还是老师呢，连这点也不懂。”

    我尴尬的红了脸。——我刚才是被我的学生教训了吗？

    “司葭，你少给自己上道德枷锁了。”黄子文认真的对我说，“你不要总想着为别人牺牲些什么，多想想你自己。而且，有时候付出的多了，你以为你是好的。可事实上，也未必就是对别人好。”

    我沉默着，努力消化着黄子文的话。——他是在嫌我管得太多了？

    见我不说话，黄子文叹了口气，又解释道：“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你为我做的那些事。”

    “……那你是在说……我不该对别人好？”我茫然地看着黄子文。

    “我是说……哎……哎呀……”

    他急了，像是找不到能明确表达他心中想法的句子。

    ——咳咳咳……

    病房里突然传来咳嗽声，将我和黄子文的对话打断。

    林浩已经醒了，问黄子文：“报告出来了吗？”

    “我去看看。”黄子文走出病房去护士台问询。片刻后，他和医生一同进了病房，医生当着我们的面将情况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也说到了回家养病时的注意事项。

    医生的意思是病人胃出血已经止住了，下午挂完吊瓶，留观一夜，明早就可以出院。

    林浩认真听完，问了一句：“医生，那我想下午就出院，行吗？”

    医生朝我们看了看，思索了一下，说：“行是行，不过你回去之后也要注意调理，可不能着急投入工作，胃不仅是消化器官还是情绪器官。你们年轻人啊，就是太不爱惜身体了。年轻时不好好养着，到老了就会落下病根的……”

    医生这一番话将我们几个都说了进去，我和黄子文面面相觑，讪笑着送走了医生。

    林浩手背上还在输液，我热好了粥，黄子文要抢着喂，被我一记白眼闪到了一旁。他从没有做过服侍人的事，怎么可能做得好？

    我一边喂林浩喝粥，一边劝说他：“林浩，要不再住一晚吧？我可以留下来陪你。”

    林浩含着粥，缓缓吞下，看了看我。

    黄子文抢着说：“你陪做什么，要陪也是我陪。我平时受了林浩哥这么多恩惠，正是回报的时候。”

    “都…不用。”林浩看看黄子文，“子文，你还是帮我办理出院吧。”

    林浩话音刚落，我就忍不住浅白了黄子文一眼。

    林浩做人做事向来周到，他又怎么会让我们受累？

    可我还是极力争取：“林浩，你别不好意思。我真的可以留下来。”

    然后黄子文冷言道：“他上洗手间怎么办？你也能帮他？”

    我瞪了黄子文一眼，这才后知后觉，他刚才屡次提到“他一个男的，你留下来做什么”……

    林浩对着我们摇了摇头：“不是因为这个，主要是…我不想让我爸知道我住院的事。”

    “子文，你懂我意思吧？”林浩看看黄子文。黄子文点点头，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办理出院手续。”他双手插着裤兜低着头，默默地走出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