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考虑一下。”
说完这句话后,林浩沉默许久,脸色渐不好看。
是嫌说多了让我为难,还是嫌说少了心里不爽?
我有些不知所措,转过身,瞥见灶台上那几朵洗净的猴头菇和香菇上,便动手准备,厨房里安安静静,我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几颗菇上,好像也没那么心慌了。
林浩站在我身后,一言不发。
我起油锅,锅上开始轻微冒烟,正要打开抽油烟机,林浩举高手臂在我头顶上方按下。
嚓的一声,猴头菇下了油锅,煸炒两下,加佐料加水,盖上锅盖焖煮。
抽油烟机的嗡鸣声中,林浩走出厨房,走进客厅,又再度走进厨房,手里多了包薄荷烟,他抽出一支含在唇上,我惊讶地看了看他。
他把烟拿下来,看了看我,问:“可以抽烟吗?”
“当然,这是你的家。”我条件反射地说。
他低头点烟,然后我就后悔了。我不知从哪里看到的,胃不好的人不能抽烟的。
他手指上的一缕烟直直地向上飘着,又被抽油烟机吸走。
他开口了,语气依旧平淡:“司葭,是不是黄子爵对你说了什么了?”
“啊?”我脸皮尴尬地一抽,随后反应过来,摆摆手说,“跟黄子爵没关系。是我自己的意思。”
林浩点点头,沉默地又抽了两口烟,烟灰长出一截,快要落下时,他对着洗手池轻弹两下,拧开水龙头,把烟熄了,然后扔进垃圾桶。
总之,他做这种世俗的事好像也比一般人讲究修养。我默默看着,有些看傻了,他的反应打破了我预期。
他抬手关掉抽油烟机,凝神看着我。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值钱吗?”
“我没有啊。”我局促不安,“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那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他的语气特别的淡,但这样才可怕呀。
“林浩,你可能误会我了。我只是觉得想要对你有所补偿而已。”
一时间,空气又沉默了,隐隐飘着炒菜的香气。
“糊了。”他冷静地指了指那口锅。
我忙用铲子去铲锅底,一时没注意,水加少了,真的烧焦了。
我有些懊恼,又急着要对林浩解释,他淡定的关掉火:“你放着吧。一会儿让保姆过来收拾。”
他将双手插进口袋,走了两步,回头说:“司葭,不好意思。我感觉有些累,要去睡觉了,医生说我需要卧床休息。你也早点回去吧,今天是休息天,你是不是要陪男朋友?”
“我……”
他刚才的意思是要赶我走吗?语气好像还有些酸?
林浩走后,我半天没缓过神来。想了想,才逐渐意识到林浩是真的生气了。
我烦恼地用铲子铲掉烧焦的香菇。脑子也像这个黏黏糊糊的锅底似的,想不明白。
“烧糊了?”黄子文的狗鼻子真灵,他一边嗅着一边走进了厨房。
我心里正烦着呢,没好声气地说了句:“你不是去睡觉了吗?”
“本来是睡着了,被你们吵架的声音给吵醒了。”
“我什么时候和林浩吵架了?”
“哦?那我在厕所门口遇到他的时候,他脸色怎么这么差?”
“没有吵架。”我坚持说。
黄子文在我面前抱起了胳膊,装成老成的样子,他斜倚着冰箱看着我对付板结的锅底,幽幽地说:“司葭,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我放下锅铲,白了他一眼。
黄子文冷笑一声:“玩火自焚了吧。”
这话就说得一语双关了,什么叫“玩火自焚”,我玩过么我?
“你说什么呢?”我奓毛了,“请注意你的措辞!”
黄子文清了清嗓子,拉开中岛台旁的高脚椅,拍了拍椅背:“来,我们聊聊。”
我不理他。动手洗锅,洗完锅子,关小煮粥的火,摘掉围裙,一转身,他还在身后,他这会儿一肘撑着头,斜倚着桌子瞅我。
“那个…粥小火煨着,过半小时他要是不出来的话,你就去看看他睡没睡着,没睡的话就喊他出来喝粥。”我没什么表情地说。
“那如果他睡了呢?”黄子文语气就很欠揍。
“那就关火。”我浅翻了个白眼。
“这不就是吵架了吗?还不承认。”黄子文冷笑一声。
我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黄子文换了个语气,正经地说:“你使唤人做事,总得给个理由啊。”
我烦恼地撇了撇嘴,可关键是,我也说不清楚啊,怎么就惹他生气了。假如不想接受这个方案,也应该是推辞吧,说些“朋友之间不必如此”之类的话,而不是生气吧?
“聊聊。”他拉了拉我的衣服,“说不定,我能帮你,分析、分析?”
他故意说得很慢,像是对自己逻辑推理能力信心十足。
我也是病急了乱投医,就坐下了,看着黄子文。
“你男朋友给你出的馊主意吧。”
黄子文开口第一句,就立刻把我掀翻在地——这是不是叫做智商碾压?
“从林浩走进洗手间拿烟我就知道不对劲。”黄子文抱起胳膊,一脸睿智地推理道,“他都气成什么样了,需要靠抽烟平复情绪,而且还是在你面前。”
他冷眼看看我:“你到底对他说了什么?”
“我说……”我觉得嗓子发干,清了清嗓子,“我觉得是我们害他胃出血,想经济上补偿他一下。”
“我去!你对他说这种话?!”黄子文瞪大眼睛,大声吐槽了一句,“司葭,你到底知不知道,有些事是不能用钱去解决的?”
我心虚地咽了口唾沫,我得承认,黄子文说得对。
可是,我过来之前,觉得李驰说得也很有道理——既然做不成朋友了,就不能让他经济上吃亏,也不能让黄子爵瞧不起咱。
我苦恼地扶着额低下了头,在心里反省着,我的社会经验是不是太薄弱了?
如果不是,为什么连黄子文都想指导我的人生,在他的眼里,我就是个不谙人情世故的菜鸡?
“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能无力地辩解。
“如果是我,我也看不懂你的意思。”黄子文落井下石地说。
我看看黄子文:“他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不然呢?”黄子文不屑地把头扭到一边,“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我皱了皱眉——原来黄子文知道林浩对我有意思啊。
但他随后的话就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了。
“你知道我的意思吧?”黄子文凑近了察看我的表情,随后他后倾了一下,说,“不,你不知道。”
我抬了抬眉,被黄子文抖包袱似的说话方式搞得没方向了。
“这句话的关键是,他觉得在你眼里,连沟渠都不如,沟渠都不如,那是什么了,那就是下水道呗。”黄子文一溜地自问自答。
我默默挑了句刺:“沟渠不就是下水道的意思?”
黄子文抽了抽嘴角:“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总之,林浩什么性格你了解吗?”
我转了转眼珠子:“之前有些了解。今天之后,感到不怎么了解了。”
“呵~”黄子文一脸拿捏我的小表情,“你觉得他助人为乐,没脾气。天底下最善良的人?”
我被说中了,瘪了瘪嘴,一时无话。
“是啊。大善人怎么会生气呢?这就想不通了。”黄子文欠揍的强调了一句,“所以,这本来不是你的错,但你今天一开口,就是你错了。”
“你别绕来绕去的,能不能直说。”我都听烦了。
“好。我们从头把这个事给捋一捋。”黄子文用手指比划了一下,眼前像是有个案发现场,“前天,你和李驰为了感谢林浩帮你们张罗民宿的事请他吃饭,但李驰看到林浩跟你关系很好,醋心大起,临时想了一招灌酒的昏招,想治一治林浩。但他不知道,几周前林浩刚刚因为应酬喝酒犯了胃病去了趟医院,这次又喝醉,直接搞到胃出血。出了事,他又怕担后果,想要弥补……”
“等等。”我手一抬,喊停黄子文的分析,“你说林浩几周前刚去过医院。”
“哼~那次也是黄子爵陪他去的。你该不会是忘了吧。”
我想起来了,感到眼前一片惨白。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喃喃道。
“这些事,都是公开的呀,就像几片散乱的拼图,真要说起来,我就是拼图能力比较强,就算缺省了几块,也能合理推理形成完整的逻辑链。”黄子文解释了几句,然后话锋一转,又抽丝剥茧道,“所以,林浩顶多只会讨厌李驰,不会记恨你啊。而且,以林浩的性格,甚至连讨厌都不会有,因为他自尊心在那儿,公平竞争嘛。”
“啊?”我脸一红,捧着脸,转头看看黄子文,“什么公平竞争?”
如果之前都是猜测,现在就是坐实了。
黄子文撇撇嘴:“就是男人和男人间的竞争。”
“哦……”我头快埋到桌子底下。
黄子文敲了敲桌子:“不过司葭,话又说回来,男人要是评估下来觉得对手强大,是不会随便出手的。你懂不懂这个道理?”
我看看他,这不就表示,李驰在林浩眼里不怎么样嘛,林浩完全可以赢过他。难怪黄子文说李驰在林浩眼里,就是沟渠。
“现在,你用钱打发林浩,林浩心态就变了,起初,他至多觉得你不爱就不爱了吧,万一赢不了也没什么损失。可你居然还贬低他的人格。他一下子觉得,在你眼里,他连个沟渠都不如了,成下水道了。”
“啊?”我震惊到瞳孔地震,“这么严重啊?”
“不然呢?”
黄子文忽然对我眯起眼睛,邪恶的说:“司葭,你听说过吧。有些看似很温柔的人一旦黑化起来,是很可怕的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