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说半夜出去买菜是多此一举是自我感动吗?”
谢淮楼压住恐惧,哆嗦着手掏出手机,在微信轰炸中点开便利店的小程序,将白菜鸡肉卷加进购物车、下单、付款。
“有外卖为什么不叫外卖,看?二十分钟就到!”
宋春庭还是没有反应,黑白分明的眼睛空白茫然。
谢淮楼立刻在小程序里打赏一千块钱,拨出商家电话,诚恳望着宋春庭说道。
“你五分钟内送到,我再给你五千,十分钟内送过来我再给你一千,开车过来,越快越好。”
“行了吗宝贝?”
谢淮楼挂了电话,拦住宋春庭的腰侧,低声哄道。
“你先坐在这里喝口水,马上就到了。”
“我要洗澡。”
宋春庭摇摇头,慢慢脱下了衬衫。
“22点半洗澡,23点上床读论文,23点半关灯睡觉。”
她怔怔抬起头,望着墙上的挂钟,拧起眉心,困惑又迷茫,紧接着用机械一般冰冷僵硬的语调重复道。
“现在是一点零五分……现在是一点零五分……现在是一点零五分……”
谢淮楼脑子轰一声。
他终于知道宋春庭手臂上的淤青从何而来了。
宋春庭像个程序错乱的机器人,全身剧烈颤抖,拼命掐着手臂内侧的皮肤,嘴里不断重复着。
“现在是一点零五分……现在是一点零六分……”
她那发疯了一样自残的架势让谢淮楼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他下意识踉跄了两步,向后靠在墙壁上剧烈喘息,千头万绪在脑海中倏然成一线。
“这条路比其他路近8分24秒。”
“宋老师打算中午吃什么呀?”
“紫薯150g,清炒油麦菜200g、红烧牛肉120g、麻辣鳕鱼75g。”
“我要回食堂……”
“我要回学校食堂。”
“我要做实验到九点一刻。”
“我要回自己家。”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宝贝儿我错了!”
谢淮楼终于回过神,大步冲上前,将宋春庭按在怀里,钳制她的双臂。
“我再也不打乱你了,再也不打乱时间了,对不起,对不起……”
“放手。”
宋春庭的声音还很平静,没有对谢淮楼的责怪或愤怒,只是阐述放手这一行为。
“宝贝儿我求求你,别掐了,求你别掐了……”
“放手。”
“我给你跪下行吗?你别掐了……”
“放手……洗澡预计十八分整,关东煮约七至十二分钟……”
谢淮楼反剪了她的双臂,她就这个姿势朝自己的后背狠狠抓了下去,雪白的皮肤上顿时划出几道血淋淋的伤痕。
“刷牙和洗脸时间预计四分半,零点二十九分三十秒或三十分入睡,早上六点三十分起床,睡眠时间不足七小时……”
半梦游状态下撒酒疯的人力气极大,谢淮楼抓不住宋春庭,干脆把自己的脖子送到她手里。
脸上和脖子上被挠出数道血痕,谢淮楼仿佛毫无察觉,咬着牙死死扣着宋春庭,血丝满布眼珠。
“睡眠时间不足七小时……睡眠时间不足七小时……”
宋春庭挣脱不成就变了招式,从抓挠改成了撕咬,对着自己的上臂毫不犹豫地咬了下去。
她脸色青紫涨红,两腮因咬紧变得狰狞,淡然冷漠的眼底显现出野兽暴走一样绝望又愤怒的寒光,鲜血慢慢从唇边流了下来……
谢淮楼全身僵硬,仿佛掉进寒冷的冰窟,止不住颤抖。
血一滴一滴落在他手臂上,温热而黏腻的触感让他胃部剧烈一抽,顿时泛一阵干呕。
正常人对自己下手时,不论如何说服大脑,都因为写在基因里的防御机制而“手软”。
掐自己还是咬自己,力度都会比伤害别人轻一点,还会越来越松。
而宋春庭咬得仿佛不是她自己的身体,视线涣散迷茫,牙关从咬合起就没松过。
视线涣散迷茫,两腮不住颤抖,全身因巨痛而发颤。
但剧痛就像强行修复错乱的线路一样,渐渐地她不再挣扎了,甚至紊乱的呼吸都平稳下来。
谢淮楼见过真正的抖m。
m说,心里的痛苦无处发泄,但是伤口就像一道门,血流出来就能把心里的不痛快一起带出来。
谢淮楼重重喘息了几下,闭上眼,一记手刀将宋春庭劈晕,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客厅里一片死寂,只剩下了挂钟指针的滴答和沉重的呼吸声。
咚咚咚——咚咚咚——
防盗门被急促地敲响了。
谢淮楼慢慢将宋春庭放到沙发上,木然去开门。
他接过关东煮,扫码付款,再关门,将关东煮放到茶几上,整个人还像沉浸在醒不来的噩梦中,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他站在沙发前,怔怔望着敞开门的书房,仿佛看见宋春庭从卧室里走出来。
瞥到了陌生的家具,浑身一颤,狠狠掐了一下手臂内侧。
她进书房工作,勉强适应了“新”的书桌和椅子,一抬头望见空荡荡的书柜,呼吸一滞,又在已经是一片淤青的手臂内侧掐出新的痕迹。
……找不到的旧家具……买不到的绝版书……
这一个星期,她一直用肉体的疼痛对抗陌生化带来的痛苦。
谢淮楼扶着墙,重重喘息了片刻,拨出电话吩咐对面。
“把上礼拜我搬到别墅里的东西都送回来,全部……立刻。”
谢淮楼环视了一圈,然后闭了闭眼。
这间房是一座关于时间的坟墓,用“真旧物”和“复古品”将时间强行凝固在九十年代。
宋春庭活在她自己的时空里,用刻板到近乎仪式化的动作冻结了自己的时间。
经年累月与全世界隔着一层透明玻璃,冷漠看着其他人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而她苍白无望地绕着钟面一圈圈打转。
谢淮楼睁开眼。
挂历中倚靠摩托车的摩登女郎与他隔空对视,搪瓷杯里盛着白开水倒映出他模糊轮廓……
房间里仿佛有无数个来另一个时空的宋春庭跑来跑去……
五岁的小姑娘垫着脚尖翻开一页新挂历,十岁的小姑娘从水壶里倒水,端起比她脸还大的搪瓷杯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
世界和时间都在前行,只有宋春庭“死”在了过去。
午后,军区。
副官站在办公桌前,严肃道。
“中校,这次动作有点大。”
谢绝连头都没抬,轻轻翻过一页文件。
“又怎么了?”
因为常年在军队养成的习惯,即使办公室内只有谢绝和副官两个人,谢绝的坐姿也挺拔笔直。
他半边侧脸隐没日光阴影中,英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更显得冰冷森然。
“您弟弟调了中建一局的人改造老房子,从今天凌晨到现在调了四架军用飞机,海关、军工厂还有国贸的人都为了他闹得人仰马翻。”
副官压低声音。
“……惊动钓鱼台了。”
“没事儿,我爸一年得为他‘惊动’个三四次,今年这不第二次嘛,还有容量。”
谢绝端起茶杯,慢悠悠问。
“兔崽子又打赌打输了?”
“这倒不是。”
“他上次和狐朋狗友非赌炸一座桥在五公里外能不能听见声,就让中建的人在山里修了一座桥炸了,不得不说这小子挺有科学精神的。”
谢绝冷笑一声。
“他现在干出什么事儿来我都不惊讶。”
副官犹豫了一下,低声道。
“是为女人。”
谢绝猛地呛了一口水。
“咳咳……为……为了什么?”
“这是她的资料。”
副官将资料放在桌子上。
“不久前您弟弟因为猥亵在派出所蹲了一晚上。”
“吃喝p赌。”
谢绝啪一声放下文件,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这小王八蛋就不能老老实实地p嘛,学什么寻找真爱。”
副官没有说话,办公室里一片安静,还能听见不远处士兵操练的声音。
“给他找几个适合结婚的姑娘备着吧。”
谢绝呼了口气,睁开眼严肃道。
“还有,盯紧他那边的动作,我休假之前,让他别再搞什么幺蛾子了。”
晚上六点,宋春庭准时走出实验楼,只见谢淮楼又骑着那辆承载着他黑历史的重型机车候在门口。
他看上去罕见地憔悴,双眼血丝密布,下巴上冒了一圈淡青胡茬儿,脸颊、下颌、脖颈上满是血红抓痕。
衬衫衣领松松垮垮挂在肩膀上,眉眼冷静在夕阳中显得得有些尖锐。
“宋老师!”
他冲宋春庭一招手,将头盔扔给她,火急火燎道。
“快上车!我叫人去食堂排队打饭了,就占用你十五分钟,一会儿送你到食堂门口,不会影响你吃饭!快快快!”
今天早上宋春庭在生物钟的作用下苏醒过来,对前晚最后的记忆是喝了一口酒去亲谢淮楼,此后便忘得一干二净了。
宿醉后太阳穴跳痛,从舌尖到喉咙干得能烧起火来,胳膊上还有包扎过的纱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