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2日,早晨,长白山威虎岭鸡爪顶子。
山道口,三个樵夫模样的人,哼哧哼哧地走到这里。
就见前面领头停下脚步,然后喘息着介绍道:“顺着这条道儿,往上走,就是鸡爪顶子。上面的绺子,叫威虎寨......
嗐,其实这长白山,大大小小有十几个绺子叫这名儿!”
再看他身后两人,一个看着就老实憨厚,另一个看着就鸡贼。
可不就是郝平川跟郑朝阳?
而领着他们过来的那个文质彬彬的青年干部,是敦化的地委书记,名叫赵开平,平日里是敦化城里的诊所医生,今天以出诊为由,带着跟他接头的郑朝阳和郝平川过来招揽当初抗联的队伍。
又听赵开平介绍道:“这绺子,掌柜叫霍进旗,家里排老三,所以大家都叫他霍三,自称霍嫖姚后人。
当年,他也是东北军的,还干过营长,九一八之后,他带着自己那伙子人留下来保卫家乡,之后又加入了抗联,后来几经辗转才来到这威虎岭。”
这时郑朝阳疑问道:“不是咱们的人吗?”
赵开平摇了摇头:“当年抗联内部,超过一半的部队都不是由我党领导,大家都有一颗打鬼子的心,这就聚拢到了一起。
不过这绺子里,他们二当家是我们的人,能说上话。
而且我也经常跟他们联系,给他们送一些药品什么的,这一趟应该不会白来!”
郑朝阳点点头,又问道:“这绺子有多大?”
“得有百十号人。”
正说话呢,旁边的灌木丛里突然窜出来五六个人,举起枪就瞄准了这边三人。
郝平川吓了一跳,当时就去摸后腰。
“别动手!”赵开平连忙阻止。
就见窜出来的其中一个壮汉端着驳壳枪,对着赵开平问道:“蘑菇,溜哪路,什么价......嘿,瞅着像见过,熟脉子?”
赵开平连忙抱拳赔笑:“七当家,我呀,城里开诊所的赵大夫,之前帮你还取过子弹,那会儿你迷瞪着没看清我脸!”
对面的七当家听到这话也愣了一下,随即打量起赵开平,渐渐的脸上也开始变得喜悦。
“我说呢,赵大夫啊?”七当家说着又朝边上的喽啰们挥手,“放下放下,旗子放下,这赵大夫,救了咱多少兄弟命呢?”
等喽啰们压下枪口,七当家又看向赵开平,又看了眼边上的郑朝阳和郝平川,笑道:“咋,你今儿带俩兄弟来靠窑啊?”
赵开平看了眼满是满是警惕的郝平川,以及露着门牙笑呵呵看着就圆滑的郑朝阳。
“不是,我有事儿找你们霍爷!”
七当家笑道:“行啊!你赵大夫来,有门儿!不过规矩你门儿清吧?”
赵开平连忙笑道:“知道,知道!”
然后就见七当家一挥手,喽啰们便取出黑布条,给三人蒙上。
接着七当家亲自扶着赵开平,朝前走一边说道:“哎呀赵大夫,上回你走太急,我都没好好谢你。
待会儿啊,咱俩可得好好喝两杯,我再让霍爷给你搬头鬼子尝尝,我跟你说,咱霍爷那平头子做的鬼子磋,滋味儿老好了!”
一听这话,边上的郝平川当时就哆嗦了一下:“你你你......你们还吃人?”
七当家和他带来的人一懵,随即放声大笑。
郑朝阳蒙着眼都露出了一个丢脸的表情:“这是行话,鬼子说的是驴!”
“噢,驴啊......”郝平川恍然,又问道,“那猪是什么?”
“江子。”
“羊呢?”
“山头子。”
“狗呢?”
“皮子。”
“牛呢?”
“叉子......啧,你哪儿那么多问题?”
。。。。。。
同一时间,通榆。
昨天下午鬼子就已经撤退,烧掉了粮仓,炸掉了弹药库,这会儿第三旅以及第一旅第2团的战士们正在城里帮老百姓清理街道。
此时老百姓的情绪都已经稳定下来,街道上虽然安静,但比起前昨天下午挺进军刚入城时的死寂,起码多了一些行人。
另外就是昨天一整晚,挺进军凡是进城了的部队,都在街上席地而睡,表现出的军纪与百姓们以往见到的丘八完全不同,所以城里的人对于挺进军就少了许多惧怕和敌意。
乱世,都说匪过如梳,兵过如篦。
(篦,一种比一般梳子更密集的梳子,古代人不常洗头,用这个清理头皮的污垢和虱子,这句话形容军队经过比土匪搜刮的还要干净)
兵灾,这个词最早出自《淮南子》,是形容战争造成的破坏,到了后来,就成了军队劫掠的代名词。
不管是打胜仗的敌军,还是溃败下来的本地军队,到最后都成了最可怕的匪。
而挺进军,那优良的作风,以及平时和善的语气,显然让本地百姓刷新了对军队的认知。
街道上,第三旅旅长兼政委邱让,副旅长魏明伟,带着几个警卫营的战士缓缓漫步。
魏明伟是半年前大后方调来的干部,也是抗大刚毕业的,之前是边区的一位警备团长。
看到街道上已经有商铺开门做生意,就听魏明伟笑道:“比我们当时打下扎鲁特旗好多了,那会儿,家家户户大门紧闭,敲都敲不开。”
邱让也笑着点了点头:“就是不知道征兵情况会是个什么样,一支部队受不受欢迎,还得看有多少年轻人愿意加入啊。”
魏明伟对此表示乐观:“应该不会差吧,我听说扎鲁特旗那边,有些年轻人刚回去,就嚷嚷着要加入咱们挺进军......”
正说话呢,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转头看去,就见三个挺进军战士骑着马小跑着往这边走,邱让和魏明伟对视一眼,当时就黑了脸,然后果断走到街道中间。
那几个骑马的战士一见有人,连忙勒住战马,好在是马速不快,及时停了下来。
见到是邱让,骑马的几个战士显然也认识,连忙跳下马,快步跑到邱让面前敬礼。
“首长!”
再看打头的这人,还记得当初在凌水,徐岩用了一招挑人的办法激起了国军老兵们的跨省骂战吗?
当时里面就有一些东北老兵,这位就是其中之一。
邱让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高大壮硕的兵,看着还有点眼熟,便黑着脸问道:“叫什么名字,哪连的?”
老兵连忙说道:“报告首长!第一旅第2团1营3连连长,花铁柱!”
邱让低头一寻思,当时就回想起了差不多一年半以前,那晚上他挑出来的人里面,好像就有这人,站在他身后指着那些最后没被挑中的人大骂。
只是当初教导营很快就散了,老兵都去了其他新组建的部队当基层干部,或者就当新兵教官,所以他也没来得及记住每一个人。
邱让神色缓和了一些,沉声道:“如果我没记错,你当初在教导营待过。”
花铁柱顿时喜笑颜开:“老营长,你还记得我呀?”
邱让脸色又是一拉:“少套近乎!教导营出来的,规定都忘了?进城就得下马!
骑着个破马在这儿招摇过市,显摆什么?刚安抚好百姓的情绪,万一你小子给撞一老乡,他们不得朝咱们挺进军背后指指点点的!”
批评完了之后,邱让又问道:“第2团不是回洮南了吗,你跑这儿来干什么?”
“俺们家就是通榆的,我跟团长请假,回来看看。”花铁柱讪笑。
接着又指着身后两名战士说道:“他们俩也是城里的!”
这时边上的魏明伟笑了:“行啊,衣锦还乡是吧?那是该显摆显摆!”
邱让闻言立马皱起眉头,魏明伟却是对他笑道:“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嘛。这几位同志是本地人,肯定很多人认识他们,让他们风风光光地回家,也好宣传宣传咱们挺进军!”
“对,我就是这么想的!”花铁柱眼睛明亮,“我就是要告诉街坊们,我们打回来了!”
说着他又神色一黯:“就是不知道我家里人还在不在,十一年了,当初我们走的时候,我才19,这都三十了。”
听到这话,邱让严肃的神色顿时一滞,再看看花铁柱身后的两名战士,同样是带着既担忧又期待的神色,他的脸色再次缓和下来。
抬手,搭在花铁柱肩膀上,又拍了拍:“去吧!”
“是!”
花铁柱挺胸敬礼,然后跑回自己的战马身边,翻身上马。
邱让目送他们离去,随后对旁边的魏明伟问道:“老魏,咱们旅东北老兵有多少?”
“这我哪儿知道,花名册在政治部主任张佑晟那儿。”魏明伟撇着嘴说道。
随即他又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下:“如果我记得没错,五六百肯定有!”
邱让点了点头:“去找张佑晟,看看那些东北老兵家都住哪儿,要是离得近,就给他们放假,让他们回家探亲。
花铁柱说得对啊,好不容易打回来了,起码得知道家里人还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