毗蓝婆菩萨从黑影中走了出来，

    她声音虽老，身形也有些佝偻，可容貌却是美艳——佛经中所说毗蓝婆乃是罗刹女，看来不假，毕竟罗刹女以貌美着称。

    毗蓝婆菩萨作道姑打扮，只是一对广袖中空空荡荡，竟是被人斩落了一双手臂。

    “年轻人，你既然识得我，那便是有缘，不知你愿不愿意听听老婆子的故事？或许对你有些用处。”

    ……

    山风自石牢廊道刮过，发出呜呜的响动。

    一老一少两人隔着两层栏杆面对面盘坐。

    “想当年，老身参加了盂兰大会之后便隐居了起来，不再与漫天神佛相交，只有一二知交好友往来，你可知为什么？”

    无名摇了摇头。

    毗蓝婆菩萨苦笑道：

    “在那大会上，佛陀令人奉上瓜果，那瓜果异香扑鼻，令人闻之生津，可老身却看出那瓜果乃是一个个肉佛头……我早有听闻世间常有妖孽肉佛头现世，或寄生于天地灵物吸取灵蕴，或引诱凡人妖怪靠近将其吞噬——直到那日，我才知晓肉佛头是灵山攫取灵蕴的手段，也难怪佛门对肉佛头这等亵渎佛门经典的妖物不闻不问。”

    “你可知晓我罗刹和修罗一族被佛门视为妖魔，差点亡族灭种——可你再看他们的行径，和修罗罗刹食人有何分别？”

    无名点了点头：“确实没什么差别。”

    毗蓝婆菩萨苦笑：

    “当然分别还是有的，妖魔食人，要承担因果，但肉佛头食人，因果在妖孽身上，众佛再食肉佛头所化瓜果，那便是替天行道，浑然不沾因果。”

    无名皱了皱眉：“可这肉佛头难道不是灵山所为？怎么就不沾因果了？”

    毗蓝婆菩萨解释道：

    “肉佛头未必是佛门亲手炮制，他们有的是手段瞒过天道让凡人妖怪替他们做事来承担因果。”

    无名了然，毗蓝婆菩萨继续道：

    “自那一日起，我便隐匿于这千花洞，觉得自己被佛门骗了。恰好吾儿在天庭任昴日星官，便弃佛修道，只求超脱，得以长生。”

    无名奇道：

    “您已经是菩萨了，难道还不能长生？”

    毗蓝婆菩萨苦笑：

    “世间生灵皆有寿数，纵是那玉皇上帝，寿命也是有其极数。但修道之人，修的是一个‘夺天地之造化’，只要补足自身溢散的灵蕴，便可长生。只是其关键在一个‘夺’字，窃取天地灵蕴改变自身寿数，便是逆天，自然会遭天谴，于是天道便降下了那三灾。只是如今仙佛妖魔，哪一个不懂避三灾之法？区别只是手段高低不同罢了。”

    无名又问：

    “既然可以夺天地之造化，那又为何要行那戕害生灵之举？”

    毗蓝婆菩萨回道：

    “若你修的是上乘法门，苦苦修行八百年，可延寿一千年；

    若是中乘法门，则苦修九百，延寿一千；

    若只得下乘，那为了长生，只能一直枯坐修行了。”

    她笑了笑：

    “既已修行成仙，却不能享乐逍遥，那修道又是为了什么？”

    她接着说道：

    “因此便有了功德积攒灵蕴之法——”

    “须知天道无私公正，一饮一啄自有因果，若仙神行善，施恩于生灵，则生灵便欠了仙神因果，待生灵死去，其灵蕴便被天道取来反馈给仙神，以全因果。”

    无名点头，原来功德是这么回事，究其根本，还是因果二字。

    毗蓝婆菩萨接着说道：

    “于是便有仙神人前显圣，大行善事……有世间生灵奉养灵蕴，那神仙们自然不用日日苦修，便因此有了逍遥日子，”

    她叹息了一声，

    “但积攒功德需要行善，需要时时显灵，辛苦劳顿，终究不能日日逍遥，何其不美？如果此时有更加省力的法门可以不劳而获，仙神们又如何抵挡得住诱惑？”

    她似是为自己察觉真相太晚而懊恼，

    过了半晌，她继续说道：

    “再说回我弃佛修道的事情，我有一好友，擅道门上乘修行之法，我自她处习得后，藏身于洞中，不教佛门知晓，倒也自在。有一日我儿孝顺，将天庭赏赐的一枚金丹送与我服用，可我见了那金丹，却发现我彻底错了。”

    无名不解，但不用他发问，毗蓝婆菩萨自己便解释道：

    “我出身罗刹，对血肉灵魄最为熟悉，那金丹我一入手便已知晓，乃是用生灵精血魂魄炼制，所以这天庭竟也和灵山一样，在行那不劳而获，戕害生灵之道了。”

    无名听傻了。

    四妹当初还想着修行有成，积功德位列仙班，再拯救盘丝洞一众亲人。

    却不料天庭根本不是她想的那样。

    他细细回想，记起鹤仙人曾对他说——“一味炼丹材料罢了，给你也就给你了”……

    心中大怒，原来四妹竟是天庭眼中的炼丹材料！

    又想到，四妹在鹤仙人眼中，只是一件“大货”……

    所有信息汇总起来，那盘丝岭竟然是天庭豢养炼丹材料的养殖场！

    也对，都是一些妖怪，玉帝还盖了天地大印，昭告天道，将蜘蛛精们彻底定性为“恶”，那屠杀她们自然就不用承担杀生因果了。

    呵呵，好手段，还用神符结成结界，圈住蜘蛛精的同时，还屏蔽了天道感知！

    而十七折磨自己八年半，积累了惊天业力，她被王灵官捉去炼丹，正好让天道知晓——这群蜘蛛精有多“恶”，那天庭的行为就有多正义！

    好一个替天行道。

    无名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眉心内得自紫蛛儿的莲子闪动金光，那磅礴的力量汇于右手，一拳轰在了栅栏上。

    “嘭！”

    一声巨响，栅栏虽没有损坏，整个山洞却是一阵晃动。

    “孙大圣的气息！”

    毗蓝婆菩萨大惊，眼前的年轻人，身上竟然有齐天大圣的一抹力量！

    只是一击之下，那莲子便黯淡了下去，无名眼睛失神的跌坐在了地上。

    毗蓝婆菩萨却道：

    “好造化，年轻人，你既然有大圣的一丝神力，那你逃脱此方牢笼便有了希望。你莫急，待我说完前因后果，便教你如何使用这神力，助你脱困！”

    毗蓝婆菩萨眼神中泛起希望，她的声音都因此响亮了几分：

    “再说回我自己。我看透了灵山和天庭，便心灰意冷，只求一人在此清净，不再过问世事。直到有一天，那齐天大圣被黄花观百眼魔君所败，找到我这里求我帮他。

    灵山虽然失了本心，渐渐龌龊，可那佛法经典却是正道，若金蝉子一行能取经成功，也算一桩大功德，于是我便出手相助。可大圣前些年反出佛门，对抗天庭，最终落得个身死道消不提，却让我这老婆子因为曾经帮助过他，成了天庭清算的目标。”

    无名问道：

    “他们光明正大的给您母子俩下罪了？”

    “哼，哪怕我弃佛修道，可我明面上还是佛门的菩萨，而我儿也是星官，他们怎敢用莫须有的罪名拿我们？”

    毗蓝婆菩萨叹道：

    “还不是老一套，让大妖出手，他们好躲在后面坐收好处。”

    无名不解：

    “既然是大妖动的手，您又怎知是天庭的谋划？”

    毗蓝婆长长的吁出一口气，

    “动手的乃是百眼魔君，他本是一只蜈蚣，而我儿乃是鸡，鸡天生克蜈蚣，只要我儿一声啼叫，那百眼魔君便要手足酸软。可那魔君手持一根金钗，只一划，便率先破了我儿的喉咙！

    那金钗我是认得的，乃是昆仑王母娘娘的金钗！正是当年一钗划出一条银河的法宝！可怜我儿哪里是这法宝的对手？

    我儿既败，我一身神通又都在近身搏命上，被那百眼魔君的百眼神通所克制，也被他一并擒了。

    那魔君知我肉身强悍，便断了我的双手，教我不得逃脱，却把我儿不知带到何处去了。”

    无名沉默，半晌他才问道：

    “菩萨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毗蓝婆菩萨脸上露出微笑：

    “我见你身上功德深厚，原本和你讲这些，无非是让你提防天庭灵山，莫被他们哄骗了去，让你这一身功德成全了他们。但现在你身具大圣之力，老婆子却有了新的想法。

    待你脱身之后，望你能寻找我儿昴日星官，若能助他逃脱，老婆子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