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觉你所言有理，”

    老方丈挥了挥袖子，

    “快随为师去见一见那龙婆吧！”

    “是，师父。”

    到了塔前，原本佛光普照的异象没有了，

    显出了宝塔陈旧的本相——说来也是，这塔至少有几百年的年纪，平日里金光闪闪遮掩了旧色，如今失了“滤镜”，便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古塔罢了。

    “阿弥陀佛，老衲空圆，求见龙夫人。”

    塔里传来熟妇的笑声，

    “原来是空圆方丈，妾身这厢有礼了。”

    方丈上前两步，双手合十，

    “龙夫人，可否打开塔门，让我看看佛宝是否无恙？”

    那龙婆笑道：

    “方丈大师，你与其担心佛宝舍利，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

    空圆方丈一愣，他不明白龙婆这话的意思。

    却听到身后灵觉痛苦的呻吟，连忙回头，就看见青年和尚此刻双手抱头，躺在地上打滚，

    “疼！疼！我已经照你说的做了，你莫要再折磨我！快出去，你快出去！”

    方丈大惊，正欲上前搀扶，却见灵觉眉心一道黑气蹿出，在空中凝聚成了人形，却是一位方面阔口，朱砂色圆眼，下巴坠了几根龙须的妖怪。

    “你……你是何人！”

    空圆方丈连退两步，跌坐在地。

    那妖怪扭了扭脖子，自我介绍道：

    “我乃泾河龙王第九子，鼍龙是也！”

    塔内龙婆大声喊道：

    “我的郎君哟，你和这老和尚闲话什么？赶紧做成天君的交代，我们好速速离了此地！”

    鼍龙冷哼一声：

    “你这婆娘，当初还是万圣龙王小妾时，也是这般教你男人行事的吗？”

    龙婆被拘禁于塔上，凄凉苦楚，本以为这一辈子就这样了，

    不料前些日子这鼍龙来到此处，白日潜伏于寺院之中，夜间却来宝塔与她夜夜笙歌，时日久了，龙婆竟将他当做了主心骨，

    此刻见鼍龙生气，自然是百般讨饶，做小伏低，唯恐鼍龙恶了她。

    那鼍龙令龙婆小心看护阵眼，

    随后转头看向空圆方丈道：

    “方丈大师，你想成佛吗？”

    老方丈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

    鼍龙哈哈大笑：

    “你不回答，那说明你是想成佛的，只是自知悟性功德皆是平平，不敢应答。

    如今我说我能让你一日成佛，你可信我？”

    一日成佛？

    说实话，老方丈是想的，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实现？

    鼍龙一撇嘴角，又化作一团黑雾，冲进了空圆方丈的体内。

    老方丈只感觉体内一股阴寒的气息在周身游走，身体剧痛无比仿佛要被撕开了一样 ——

    “啊！！！！”

    灵觉和尚浑身是汗，瘫倒在地，

    看见自己师父痛苦哀嚎，他连忙低头合十，念起经来，所念经文却是《地藏菩萨本愿经》——替人超度用的。

    那空圆老和尚挣扎了一阵，突然站定，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睁开双眼，那眼竟成了朱砂色，

    除了眼睛不妥，这老和尚乍一看竟是宝相庄严，一派高僧气度。

    他的身体急速长大，就像是发了芽的豆子，只一盅茶的时间，便已经有了七八丈高，都快要和宝塔齐平。

    “阿弥陀佛！”

    浑厚的佛号响彻祭赛城，超大号方丈开口道：

    “老衲成佛了！”

    灵觉和尚没有丝毫为自己师父高兴的意思，他的头低得更低，念经也念的更快了。

    ……

    ……

    客栈中，

    胡里麻汤远远看见和宝塔一般高的方丈，惊叹道：

    “嚯！这方丈大师怎么变得如此大，就算他是个牛肚，令十七八个大汉来吹，也吹不出这样的身段！”

    “阿弥陀佛，老衲成佛了！”

    浩大的佛音传来，胡里麻汤顿时瞪大了眼睛，

    “什么？老方丈成佛了？郎君，这回却是你失了算计，我们没去金光寺，算是错失了和佛结交的大机缘！”

    悟名看着那巨大的长老，只是冷笑：

    “什么成佛，要不是有那大阵遮掩封闭，此刻这厮身上的妖气都要冲上天了！”

    “妖气？方丈大师是妖怪？”

    悟名摇了摇头，

    “至少之前我们遇见的方丈还是个人……”

    悟名有些嫌弃的看了胡里麻汤一眼，

    “你现在也是个妖怪了，怎的连妖气都辨认不出？”

    “我本来是个好好的人，半路出家做了妖怪，又没人教导，你让我从哪里学来辨认妖气的本事？”

    “我倒是不知道原来吃饭睡觉还是要学的。”

    “啊？”

    胡里麻汤一脸疑惑，半晌，他才恍然大悟：

    “原来辨认妖气是妖怪与生俱来的本事？”

    悟名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胡里麻汤立刻兴奋的凑到窗前，

    “来来来，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嗯，果然与常人不同……原来这就是妖气啊！”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询问道：

    “郎君，可是我为什么感受不到自己身上的妖气？”

    悟名回道：

    “你还是人的时候，闻得到自己身上的体味吗？闻得久了，身体习惯了，便感应不到了。”

    不说悟名在这里和胡里麻汤扯闲篇，

    金光寺那边巨大的空圆方丈开始向山门移动，

    那巨大的体型，微微散发的“佛光”，以及宝相庄严的仪态，令那些跟着一起暴动的百姓心里泛起了嘀咕——

    若那方丈真的成佛了，自己这般算不算忤逆佛陀？

    佛陀万一怪罪下来又当如何？

    就在百姓们心中摇摆不定的时候，那长老已经来到门口，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然佛门亦有怒目金刚，行那降妖除魔之事！”

    不听百姓辩解，那“佛”已是一掌拍出，向下一压——

    整片整片的活人瞬间成了肉饼。

    “啊————”

    惊叫声响起，百姓们四散奔逃。

    若对手同样是凡人，他们不怕，

    但对手是“佛”，他们根本一点抵抗的心思都没有——佛、妖、人、兽，这等级观念已经深深的刻入了他们的灵魂。

    佛高高在上，佛高不可攀。

    佛要他们死，他们除了死，就只有逃跑——若此次侥幸苟活下来，他们定要来寺庙上香供奉，或许能赢得“佛”的宽恕。

    然而“佛”法无边，两条腿跑得再快，有法术神通快吗？

    百姓大片大片的死亡，只是人们没有注意到，当初领着他们来冲击寺庙的黑巾人，早就趁着巨佛现世，众人惊慌的时候，悄悄溜走了。

    那些僧兵寺众，惊喜不已。

    自家方丈成佛是一喜，

    成佛的方丈翻手间便剿灭暴民又是一喜，

    如今他们金光寺是活佛的道场，以后大家的富贵将会更上一层，这才是最大的喜事。

    却不料那“佛”在清理了寺庙前的百姓之后，又转向了山门内的众僧，并举起了手掌。

    “阿弥陀佛……

    众生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