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怕这种事杨呐是不会让邢霏知道的。
她一面拉着邢霏朝前走,一面把胳膊尽可能地伸长以便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废话,当然讨厌,不过我也是有原则的人,线索是你发现的,我不能自己去抢功劳。”
她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看得邢霏忍不住意味深长地发出好长一声“哦”,“不抢功劳。”也不知道刚才在楼下是谁丢下自己先跑上楼的。
不过好歹一直处在冰冻状态的二人外交这会儿有了和缓的迹象,邢霏也不是那么死咬着不放的性格,杨呐说不抢,她也乐得参加进追捕的行动里。
于是在那个夜尽前的黎明,安平市局两个最不可能合作的姑娘用那种出郭相扶将的姿势手挽着手,半瘸着从密集的居民楼一路追上街头,再从街头追到对面那片居民楼里。
隆冬的凌晨四点,天是最黑的时候,好在街上通了电,一盏盏路灯走过去,虽然周围没有人,两个姑娘互相作伴倒也没那么怕了。
“你怕了。”
这头杨呐正盯着前头的足印呵气,耳边冷不丁传来这么一声,惊得她差点撂挑子把手里扶着的人掀了。
“说啥呢?谁怕了?”
“心跳加快,心虚了。”
叫她掀了老底的杨呐气不打一处来,都是同行,当她邢霏没短儿是吧?
“你……”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那个人应该离咱们不远了。”没了人扶的邢霏也不像先前那么抖了,这会儿的她蹲下身,指尖小心地轻抚起地上的足印,“老傅教过我,足印前深后浅不是跛脚就是在跑,那人急了,开始跑了,你要是怕等会儿就站远点,我懂点功夫,一个人应该能应付。”
“你就吹吧,不怕我不给你好脸色社恐症又犯了?”走路同手同脚的家伙还说保护她呢?保护个鬼哦。
说归说,吐槽归吐槽,身体却再一次诚实地后退一步,因为杨呐自己心里清楚,在战斗力这块,邢霏比她要拿捏得住得多的多,何况她发现邢霏说得确实对,因为连她这种普通人的耳朵也听见前头有动静了。
只是……“这动静是不是有点多?”怎么听怎么觉得声音不对的杨呐犹豫了几秒,还是凑去了邢霏身后,这一看,先前悬着的心也跟着一落千丈了。
这个嫌犯未免太过狡猾了,居然能想到混进抢修电力的施工队里,更要命的是她发现,施工队的人穿的鞋子居然一样,踩出来的花纹都是那个样的,带三道横纹。
“这还咋找?”杨呐丧气地凑过去,她原本还为自己体能不行懊恼,现在好了,人跟丢了,想懊恼也用不着了。
温热的鼻息随着问题一同吹在邢霏脸上,那张脸上正发愁的五官也紧跟着一抖——就算鞋印一致,鞋码总不会一样,还有鞋子的磨损,这些都能帮助他们找出嫌疑人。
这么一想,失落的心又燃起了希望,她闷声不响地走进那群人里,开始对着几个人的鞋底猛瞧。
这一瞧就弄蒙了收设备的抢修工人。
有个说话粗声粗气的中年汉子边收脚边扬下巴:“干嘛的?瞅嘛呢?”
“警察,查案。”邢霏低头瞧着汉子的脚,相同的45码,鞋底却多了一道金属压迫出来的深痕,那是常年爬线杆才会留下的东西,不是这个人。
于是又转头去看下一个。
她这种闷不吭声只看鞋底的做派自然不能叫那些干了一宿活儿的工人信服,这头的邢霏才离开两步,那个中年汉子转头就又挡在了她面前:“不是,这三更半夜,你一个姑娘家家和我说是警察查案,谁信啊?再说你查案就查案,干嘛盯着我们的鞋底看?”
合理的质疑立刻引来同伴的附和,那些原本还在工程车四周瞧热闹的工人顿时围了上来,有一两个鸡贼的家伙还故意用脚划乱地上的足印,一边划拉一边吆喝:“是啊,看我们的脚底板是咋的,把我们当犯人吗?我们在这辛辛苦苦抢修电力,哦,到头来叫不知道是什么人的家伙栽赃?玩呐?”
眼见着场面在这一声接一声的吆喝里变得越来越失控,寻思着看会儿热闹的杨呐也看不下去了,冲上去一把将社恐发作的邢霏护在身后。
“我们真是警察,你们这么干是在妨碍公务!”
“公务?我们抢修就不算公务了?警察?警官证拿出来看看?”
杨呐叫他难住了,这趟出来得急,她根本没拿警官证。
“你拿了吗?”低头问邢霏,可一瞧她那吓得不会动的样子就知道问也是白问。
算了,反正老郑看到信息很快会赶来,她也犯不着在这个时候和一群大老粗较劲了,于是手一伸,把邢霏整个人抱进怀里,至于其他人,爱咋地咋地,最多就是让他们骂两句,总不至于一群老爷们会跟他们俩女的动手吧?
杨呐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对四面来的问题不回答也不回应,让那些忙了半宿的工人更加笃定这两个女的心术不正。
就在事态越发失控的时候,那辆停在路边的工程车忽然滴的一声发出一阵长响,那几个正考虑把俩女生扭送派出所的工人立马静音,领头的中年汉子反应最快,别人都在转身的时候他已经朝车的方向跑过去了。
“干嘛的,快点给我下车!政府物资,是你随便上的吗?”他一边跑一边喊,中气十足的声音顺着黎明前的长街传出去好远。
工作性质的关系,抢修车平时都是被这群人当宝贝似的爱护着,这会儿倒好,随便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个人就随随便便上了他们的车,还故意似的使劲按着喇叭,这还得了。
他边喊边撸袖管,夜风中,那张粗犷的脸叫风吹得通红。
可就在他准备和对方好好干上一架的时候,一个东西顺着路灯光的方向直直伸到了跟前,墨黑的本本上金漆着三个让他心口突突的字——警官证。
“你是警察?”
车上的人这会儿已经松开了喇叭,脚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汉子,“不光我是,被你们吼的那两个也是。”
顶和气的声音从那张好看的嘴里出来,没有半点责备的意思,却听得汉子冷汗直流,回过神来赶忙示意身后那群伙计停手:“散开,都给我散开!警察同志,我们不知道他们俩是警察,你瞅瞅我们忙活了大半夜眼看要回家了,突然被人盯着鞋底瞧,换谁谁都得毛。”
“没事。”傅绍言淡淡回了个笑过去,人紧跟着一跃跳下车,朝那两个姑娘走去,“没事吧?”
杨呐呼着气摇头,“有我在能有什么事?倒是你,说好的睚眦必报呢?那些人刚才可是欺负了你女朋友。”
“那些人是老百姓。”而他是警察,警察的枪头不会指向老百姓。
然后就能炮指队友了?双标狗。
尝过傅绍言厉害的杨呐把吐槽全憋在心里,刚好街那头的郑执也带着人赶到了,她索性把空间留给那俩人,自己不在这做电灯泡了。
临近五点,天角的蟹壳青还没出来,邢霏被傅绍言拉站到抢修车后的阴影里,半天总算喘匀了那口气。
“傅绍言,那人来过这,我把他跟丢了。”
“他早有准备,怪不得你,而且你也没全跟丢。”说着,手朝远一指,对面那盏灯下,方才对着他们吵吵八火的汉子这会儿一个两个态度都别提多好了,正在那儿认真答着郑执的问题——“是有辆扫雪车,不过我们在这施工,扫雪车是从下个街口过去的,没从我们这走。”
邢霏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向他:“你是说那个人是搭扫雪车走的?”难怪她找了半天除了这块地方,就再没找见那个足印了。
傅绍言点点头,刚才在大厦那里,为了不让康可起疑,他特地回避到一旁暗中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后来接到消息说邢霏有发现,他又顺着那条路一路找到这里,只不过和他们不同的是,他去的不是什么闫洁的家。
“还记得之前说的煎饼果子味吗?
“我在闫洁家附近见到了那个味道,虽然还是慢了一步,但以那个人的谨慎性格,接下去的路怕是大部分要借着扫雪车的顺风车了。”而天亮前扫雪车所能覆盖的路段毕竟有限,这也就变相帮助他们缩小了查找的范围。
“而且除了这些,还有一个比较大的发现。”见她似乎不大赞同路段筛选的说法,傅绍言笑着按了按她的肩,突然问了一个听上去稍微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你的第一辆车是什么时候买的?”
车?什么意思?
见她还是不懂,傅绍言也没继续卖关子,而是反手拿出一张纸:“在你发现闫洁的家亮着灯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就让人去查了她的买车时间,结果发现闫洁那辆车是在她进华科不到一年时贷款买的,而她当时在公司的职位薪资应该是不足以让她能够轻轻松买下一辆车的。还不明白?”
见她还是一脸蒙,傅绍言伸出一只手,借着邢霏的手掌比了一扎长:“一个为了节省时间特地把出租屋租在公司对面的人为什么会在负担不起的情况下打肿脸充胖子买下一辆车呢?还是辆在之后已经和她的身份不匹配却一直没被换掉的桑塔纳?”
“你的意思是……她要用车去一个靠日常交通不好到达的地方。”
“而且看起来,距离还不近。”说话间,男人又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张纸,那是在闫洁出租屋里发现的加油票子。
所以傅绍言说的靠扫雪车的路线进行筛选,未必不是不可行的?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那刻从胸腔一路奔涌上了喉管,邢霏有些兴奋,因为这次真的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邢霏,过来一趟!”远处的杨呐挥着手叫她,不过就是一晚上的工夫,这个先前看她最不顺眼的女法医竟然能大大方方喊邢霏的名字了。
这变化一度让邢霏不自在,可同时也是傅绍言乐见其成的,他微笑着朝旁边让了一步,鼓励她迈出那一步,而就在邢霏走离出视线的时候,他的手也终于忍不住捂紧了丝丝泛着疼的右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