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真的没事?”
“婢子去请个郎中吧。”
芳芷阁卧房内,李嬅已换了身干净襦裙,擦洗完血渍,她坐在铜镜前梳理垂落于胸前的长发,甘棠拿着那件锁子甲左看右看。
“不必请郎中,手上的些许小伤口不碍事,咱们方才不是上过药了。”
甘棠指着在锁子甲上发现的明显划痕给李嬅看,李嬅从甘棠手中接过来瞧了瞧,又递回给甘棠。
“这个收好,我无事,不许再看。”李嬅眉间萦绕郁色。
看见那件锁子甲,无异于看见麟德殿前的骨血相残,甘棠醒悟,点点头,将锁子甲放入柜中,“婢子这就收好。”
“殿下,咱还是请个郎中吧,又是荷包又是酒又是饭食,婢子这心里七上八下。”
回到妆台前,甘棠接过李嬅手中的梳子。
经历一番打斗,甘棠浅黛晨早为公主精心绾起的发型已经凌乱,再者发冠沉重,取下发冠,除几根辫子外,公主的头发尽数松散开。
目光随着木梳由上至下落在发梢,看见开叉的发丝,甘棠的心绪也像是被炸得缭乱芜杂,难以平静。
“怎么,你怕我死了?”
李嬅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与甘棠,笑道:“我若预感自己寿数将近,会撑着最后一口气,替你将卖身契寻来。我的首饰你随意挑,离开晟京做个小买卖,在你喜欢”
“殿下,你还说这种话!”
作为宫娥,甘棠懂得何为尊卑、何为礼仪,主仆对话,她向来会等待李嬅说完再接话,而这一回,她抬手捂上李嬅的嘴,眸光责备。
“我与你说认真的。”
甘棠很明白李嬅是个爱笑的女子,除接连失去祖父母那段时日镇日忧伤,其余时候,发自真心欢喜也好,反击登门凌辱的人也好、自己已然破碎不堪还要安慰旁人也好,甘棠记忆里,李嬅总是爱笑的。
她爱笑,她温柔开朗,给人一种她永远都坚韧不屈的感觉。
包括此时。
明明她前一刻还像个正常人,脸上还有死里逃生后该有的忧郁,而就因为有人担心她,后一刻,她就能笑着替别人谋划未来。
说她无心,她是真的很认真在为别人考虑,说她有心,她笑得没心没肺的,像是被人忌惮、很明显被人下了毒且不知在什么时候会不会面临危险的人并不是她。
一个人的心,当真能无坚不摧?
一个人,当真能将什么事都想得这样开?
不,宁愿不要这般。
“甘棠,我猜你定然在想,为何我看起来像是不在乎自己的性命?”甘棠拿着梳子呆呆望着李嬅,良晌不说话,李嬅道。
“殿下,你前回在茶馆不是请了冷郎中吗?他是你信得过的人,请他来为你好好诊脉吧。”
甘棠摇摇头,继续道:“还有,不许说什么卖身契,有没有卖身契,于婢子而言并不要紧,你有个好歹,你到哪,婢子就到哪。”
“你觉得卖身契对你不重要,我却觉得自由对你来说再重要不过。”
甘棠摇头,李嬅慨叹:“好了。放宽心,咱们都会好好的。”
李嬅转回身面向铜镜,甘棠静默地梳顺李嬅的长发,又为李嬅重新绾了个素雅的发型,甘棠缠好发带,欲言又止,李嬅问:“你还有话问我吧?”
甘棠扶李嬅起身,四目相对,甘棠不知该不该开口,缄默不语,李嬅道:“我希望浅黛安然无恙,想必你也是。”
李嬅的语调毫无玩味之意,甘棠的经脉与血管微抽了抽。
宫宴中,马晋同要刺杀李嬅,甘棠本欲用自己的身体保护李嬅,李嬅却不想甘棠受伤,不许甘棠靠近自己,甘棠只能在一旁为自家殿下揪心,后来李嬅与马晋同都到麟德殿外去了,甘棠与浅黛被宫人强行带到偏殿。
等到甘棠浅黛再度回到麟德殿正殿、再度见到李嬅,李嬅说了些感谢皇叔谅解的话,就带着甘棠浅黛出宫。
在这中间,李嬅与皇帝究竟说了些什么,甘棠一无所知。
连同李嬅忽然要将浅黛幽禁起来,甘棠也想不出原因。
不阻止幽禁,不代表不在乎。到底是平日常在一处惯了的人,忽然只剩下自己,甘棠做不到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
李嬅给甘棠时间,顿了顿,甘棠顺从内心点了点头,李嬅道:“宫中知晓我在书房与袁将军谈话的事了。”
“殿下,浅黛传递的不是假消息吗?”甘棠诧异。
“她无疑有她的苦衷,我不怪她,只是日后,她不会再到芳芷阁来,不再是我的贴身婢女,你若关心她,可在门外与她说话。”
“殿下,您怎知宫中那位知晓你与北城门守将在书房长谈?”
“我的好皇叔提醒我少要插手北城门防卫,你说呢?”
“殿下如何作答?”甘棠又问。
“你还想我如何作答?”
李嬅轻轻拍了拍甘棠的肩膀,朝山水折屏方向走去,“袁将军拾到我的东西,上门归还,我留他用茶,聊表谢意,如是而已。我只想做个富贵闲人,为何要劳累自己插手城门防卫,自讨苦吃。”
“殿下,情况那样危急,皇上为何会答应放咱们出宫?”
“他不敢不放我出宫。”
李嬅眼看要离开卧房,甘棠跟上去,“殿下,好好歇歇吧,怎么又要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