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完妥妥,凤筠向着人群聚集处走去,不过时便已来到了段少允所在的长廊下,而她的庶弟昙舒正坐在段少允旁边。
凤筠不禁暗叹:还多亏了自己这个好弟弟。
这样想着,她便上前几步,泰然地坐在了两个男人中间。
多数宾客都隔着水面,望着不远处石坊上奏琴的少女,因此倒也没几个人察觉到她的到来,昙舒和段少允自然是最先向她看过来的。
“姐姐,你怎么来了?”昙舒有些惊喜,他下意识想起身,却被凤筠拉住了。
“正巧有朋友约我在这里吃饭,我顺路来看看你。”
昙舒一愣,似有些不可置信。
凤筠没功夫理他,她顾自回过头望向另一侧的段少允:“五爷,又见面了。”
段少允正聚精会神地听着琴曲,身旁突然挤过来这么一个人,原本是让他有些厌烦的,可转过头来,就撞进了一双盈满了笑意的杏眼里,竟让他怔愣了片刻。
名门淑女讲究笑不露齿,但凡咧嘴笑,必要用扇子或手帕掩住嘴唇,甚至微笑时也要含蓄地低首含胸,把目光收敛起来。
他还真没见过哪个女子,敢这样毫无遮拦地凝视着他,双眼弯弯,唇角上扬,甚至为了歪头看他,下巴还仰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耳垂上晃动的宝石忽闪忽闪的反着光。
一股浓郁的栀子香膏味将他包围了。
“筠姐,好巧。”段少允低声打了个招呼,上半身不易察觉地挪开了几分。
又叫她筠姐?
凤筠脸上的笑意差点没保持住,不过念头一转,她又恢复了好心情:罢了,姐就姐吧,当姐姐有什么不好?这京都有几个女子担得起紫玉王爷的一声“姐”啊。如果段少允肯乖乖挨着她坐一会,她凤筠乐得应承下这声“姐”。
打完了招呼,段少允又把视线挪到石坊那边去了。
凤筠有些牙疼:没想到这个五爷还真是好雅兴,不像她,从没耐心听这些宫商角徴羽,把教她琴艺的老师都气走了好几位。看来以后俩人怕是少了点共同爱好了。
这时,旁边的几个人,有的认出了凤筠,上前行礼问候,有的好奇打量,昙舒则在一旁作介绍。
段少允似乎因为听琴受了打扰,身子挪得更远了。
“我让老板取了上好的佳酿来,和大家共饮。龚大学士呢?怎么没见到他老人家?”
凤筠这句话是问段少允的。
男人压下心中的不耐,为她解释了一番。果然是因为龚学士年纪大了,已经先回去歇息了。
凤筠见他又是一副专心听琴的模样,不禁有些无聊,正想着重新找个什么话头呢,便听得一个女孩憨憨的声音叫道:“小姐,小姐,酒来了!”
凤筠回头看去,正是妥妥赶了过来。她两只厚厚的小手一手提着几坛酒,竟是健步如飞,大气都不喘一下,转眼便跑到了跟前。小二在她身后,端着一摞酒盏,已然被落下很远。
这下,有更多人被声音和这副场景吸引,倒没有多少人留意琴音了。
“好清幽的香味,凤大小姐,这是什么酒啊?”
小巧的酒坛刚被打开,立刻就有人问。
“这是上好的苍梧清。夜深了,不宜饮烈酒,这味道清醇的苍梧清最合时宜。我代小舒多谢诸位平日里的关照,还请伴着这琴音,多饮几杯哈。”
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道谢声,夹杂着小二和妥妥给大家布酒的叮当声。
眼看着石坊上的琴声都要被盖住了,昙舒望了眼段少允的脸色,欲言又止。
在酒盏递过来前,段少允连拒绝的话都想好了,无奈这凤大小姐竟出乎他意料地一句话没说,只是捧着酒杯往他手心里送。
两人的手背无意间碰在一起,段少允立刻将手往回缩了缩。
凤筠契而不舍地往他手里塞酒盏,眼看着俩人的手又要挨一起了,段少允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只得接过来,并点头称谢。
凤筠这才得逞般地咧嘴一笑。
其实,在京城少有人没听过左金吾卫将军府凤大小姐的名声的。
人人皆知她十三岁才从某个山野村夫家被接回来,可一回来便从两个姨娘手里夺了掌家权,又在几年的时间里为凤家开了十数间铺子,经营香料、当铺等极为挣钱的买卖。
不过她名声这么响,倒不是因为她能干,更多的还是因为她的飞扬跋扈,百无禁忌。
据说她强迫两个姨娘服食避子汤,因此她爹膝下只有她这一个嫡女,另外还有位庶子,却多年来不得认祖归宗,凤筠竟是连“凤”姓都不许他用。
这位庶子的小娘更凄惨,因凤筠不许她进门,她至今竟连个姨娘都算不上,凤大将军只好在城郊给这位昙氏置办了一套小院,把她养在府外,平日里连自己亲儿子的面都难得见上一回。
凤大将军的脾气已是出了名的又臭又硬,可就连他都拿这个女儿无可奈何。
自凤筠十五岁起,便有媒人上门提亲,可都被她打了出来,以至于她二十出头了,都未能嫁出去。
因此,昙舒的这些同窗,都可以说是久仰她的大名。
有的因她欺负庶弟庶母的恶名而冷眼打量的,有的则出于生意上或官场上的目的而有意结识她的,而更多的,则是……
“凤大小姐,久仰久仰,不知何时有空,一定要来我家坐坐!”
御史大夫家的三儿子、京城首富家的嫡长孙、工部侍郎的大儿子都围着凤筠打转,又是敬酒又是恭维。若不是段少允自带一股上位者的气场,他们怕是要把他也挤到角落里去了。
可昙舒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他被推到一边,连自己长姐的影子都见不到。
眼看着凤筠被他们灌下一杯杯酒,昙舒心里有些急了:他长姐什么酒量,他又不是不知道?
况且只要一想到这些人存的什么心思,他的心里就……
凤筠却不以为意。
结交这些人,往后多是对凤家有裨益的,几杯酒而已,她又不是喝不起?
只是她心思都在段少允身上,她看得出他想静下来好好听一首曲子,所以刚才递酒的时候都没敢开口说一句话。现在这些人围着她叽叽咕咕,哪怕再压低声音,也是一片纷杂,她偷偷瞄了瞄段少允的脸色,果然见他的侧颜都隐隐地绷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