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他开口,一开口,却是这样一句!
“赵姑娘?”我心头一怔,“相比之下,他若是叫我的名字,似乎更显得亲切、自然些吧?如此客气的称呼和语气,似乎意味着……”
这样想着,我只是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然而,魏基立没有再说什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唉……”的一声,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一次相约,就这样结束了?
嗯,尘世间的那一句“雷声大,雨点小”,说的大概就是这种情形吧?他叫我出来,除了客套、寒暄,主要就是说了这样一件事情:前线风险太大,他只是想守守边关。就算是这件事情,他也只是跟我说了一下,也没达成什么协议吧?至于我想象之中的定亲什么的,他只字未提!
撇开内心的感受、微词不论,我意识到了,这家伙,确实有沉得住气,颇有心计的一面。
本姑娘也没带着什么就手的器具,可以撬开他的那张嘴。
当然,就算是捆住他的双手,而且还可以拿出小刀和银钗,我也是不屑为之:既然人家心里不想说,威胁利诱又何益?须知,“强扭的瓜不甜”。
他也曾对我说过,他名字中的“基立”,原本写作“骥立”的,后来,觉得这个“骥”字笔画多,有点难写,才改成“基”字。
这样的改名,有没有道理呢?
“骥”字,那字意,应该是某种骏马吧?作为将门之后,少不了要行军打仗。从这个角度看,用这个“骥”字,确实不错。至于“基”字,我们时常能够想起“基础”“基业”之类的意思。从立意上看,甚至也说得上是高瞻远瞩。
不过,一想起他的想走就走,我的第一感觉就是,这家伙,脚步不慢啊,倒像是那样的一匹马了……
从取名的角度看,“骥”字似乎更有画面感,似乎也更好一些。只是,这家伙,只想着匆匆离去,辜负了这个“骥”字!
其实,单从这个“骥”字,就可以想象得到,这位魏少将军家学渊源,绝非等闲之辈!一般的人,可想不出这样的名字啊!
从初见见面开始,我就觉得,他不肯甘居人后。于是,从一开始,他就不想着直接到征兵处,从一个最底层的小卒做起。而随着林大哥的出现,他也算是时来运转了。只是,从今夜里的情况来看,他的表现,并不让人满意,甚至,是乏善可陈。
说得直白一点,他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有着太多的私心杂念,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什么江山社稷,他都放在了第二位。
而且,他也不太注意到我的感受,只想着自己。
至少,两个人一起出来,回去的时候,也该走在一起吧?
我心里很想听到了那些话语,他又说出了多少呢?
不说就不说,由他去吧。
反正,我也不稀罕……
时光荏苒,岁月如流,转眼间又是腊尽春回。
在这个初春的夜里,晚饭过后,也想不起要做点什么,我就闲坐下来,只感到一丝莫名的忧郁与怅惘。
这时光的脚步,似乎变得艰难、滞重起来了。闲着无事,就着灯烛,我拿过一本《诗经》,信手翻阅起来。不一会儿,就看到了这样几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凝神片刻之后,神思恍惚之中,眼前似乎就展开了这样一幅画面:一个身着青衣的年轻人,就走在城郊之外的小路上。那步子虽小,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高挑的背影,越发变小,甚至于模糊起来了……
这样一首思念心上人的诗作,说不上有多难懂。揉了揉眼睛之后,我继续往下看着。待看到“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一句之时,不禁“唉——”了一声:这,这倒是我的心声啊!几个月之前的那个秋夜,如果双方只是话不投机,有点误会,也就罢了。
如今新春伊始,你这魏基立魏少将军,也还不曾急着要赶回边关吧?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就不能够挤出一点时间,过来看我一眼呢?这家伙,就等着我去瞧他。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我见到他的次数,甚至可以用“屈指可数”来形容了。此时此刻,如果,如果我……
这样想着,我心头一颤,像是被银针刺了一下。
眨了眨眼之后,我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就像寒冬里那萧索荒芜、了无生气的旷野。
“好吧,还是走一趟吧?”这样轻声说着,我放下书本,向外面走去。
我的居所与魏基立的住处,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如果当初那次到严都督府上赴宴之时,两人如果能够直接以夫妇相称,严都督高兴之下,多半就会将我们安排在一起了吧?
然而,我一向谨遵礼教,和魏基立也只是以礼相待。再加上此后各人职位不同、行业各异,也就变成各居其所了。
我的居所,自然要离这锦官近一点儿,以便于出行。当然,当初为了便于联系,两人各自的居所,也只是隔了两里路。对于年轻人来说,走起这两里地来,自然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人说“春寒料峭”,在还带着一丝寒意的夜风中,我边走边思忖着:如果按照军中的惯例,再过几天,魏基立多半就要返回军营了吧?因此,借此机会,有一些话语,还是要商讨一番的。
只是,到底该说些什么呢?
几个月之前的那个秋夜,我和他之间,是不是有点误会呢?
或许,是这样吧:他觉得前线过于紧张、严酷,他一时还适应不了,就想着后撤一点儿,回到边关要塞,以此来调节、放松一下。是啊,他还这么年轻,神经老是紧绷着,就像那弓弦一样,恐怕会折断的。
这样说来,似乎也不能就此说他就是胆小鬼。再说,军中也是各司其职,也是各有分工的。嗯,那些驻守在各处边关要塞的将士,你就能低看他们一眼吗?
然而,魏基立如果真的有心要拜将封侯,到时自然就会想着,要奔赴前线,立下不世奇功的。
从初次见面到现在,都快一年了!
将近一年之前,那个暮春的午后,在遇见魏基立之前,我也是有一点自己的想法的。那大概的意思就是,到京城里去,除了瞻仰武侯祠,就是想一下办法,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事情来做。有事情做,就相当于找到了一件差事。合适的话,就要想办法,看看能不能留下来?
这样的心思,虽说还有点幼稚。不过,如果连想都不敢想,我又何必离开家乡呢?
由于把握不大,我也曾经打过退堂鼓。
巧合的是,返回的路上,与魏基立,不期而遇。
接下来的事情,简单说来,那就是,我的生命里,出现了自己的“白马王子”。当然,这一刻的魏基立,如果是在军营内外,他的坐骑,未必就是一匹白马。而且,他的地位,还不算太高,还不到“王子”的程度。不过,如果从一般年轻人的角度来看,也是蛮不错的了。
在都督府的酒宴上,他成为贵宾们眼里的魏少将军。是啊,严都督所看重的人,又岂是等闲之辈?
本来,初次见面,就能够成为都督府的座上宾,也该知足了,也可以适可而止了。只是,没想到的是,他还夸下海口,说以后要请贵宾们喝喜酒!这样的一杯酒,如今又在哪儿呢?
对于家世,魏基立一向都是含糊其辞的。而我呢,也总是喜欢往魏延将军那个方面去想。
嗯,当初那魏延将军,就曾经做过汉中太守。现如今,魏基立先想着在汉中定军山一带发展,也是可以理解的吧?当然,年轻人总应该志存高远,不要学那燕雀……
“基立啊,”突然,一个女声响起,刺痛了我的耳膜,打断了我的思绪,“你约了我出来,想说些什么呢?”
“这女声,这女声可有点嗲啊!”我下意识地耸了耸肩头,心头一震,“哦,如此甜腻腻的声音,蜜里调油的,究竟会是谁呢?”
这样想着,我近乎本能地停下脚步,转到路边的一棵大树之下,凝神静听起来。
“那件事情,令叔父,”魏基立的声音响起,“令叔父知晓了吧?”
“基立啊,你,你可不要左一句‘令叔父’右一句‘令叔父’的,好吗?”那女声接过话语。
“哦,敏敏,不叫令叔父,你说说看,我又该如何称呼呢?”魏基立的话语,隐隐显出几分死皮赖脸的味儿来。
“以后,基立啊,你,以后,你想不想和我一样,直接称他为叔父呢?”
“我,我魏基立出身寒门,只怕,只怕有所不妥……”
“基立,这,这话也不是这样说的吧?嗯,有我在,也不会太难了吧?哦,就,就看,就看你怎样想了,就看你的表现了……”那“敏敏”的声音越发低了下去,细若蚊声。
“哦,这个,这个,我,我知晓了……”魏基立的声音,既急切又激动。
我也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魏基立和这什么“敏敏”的声音,简直就像情侣在打情骂俏:这一点,我如何听不出来呢?
“基立,你,你握着我的手,干嘛呢?”敏敏的声音响起。这声音,似乎隐隐地透出一丝不满,实则只是娇嗔而已。
“敏敏,再过两天,我,我就要返回军营了。就,就让我多握一下吧?”魏基立这样说着。
“基立,先说正事。以后,以后这种日子,多的是……”
“嗯,正事,先谈正事。敏敏,以后多找一下时间,帮我在叔父面前,多美言几句……”这一次,他还真的把“令”字去掉了,他还直接和敏敏一样,直呼“叔父”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这两个人的声音,就再也听不到了。
哦,或许是这样吧:魏基立要求“先谈正事”,希望“敏敏”能够为自己“多美言几句”。而那名唤“敏敏”的女子,觉得事情远没那么简单,因此不敢贸然答应。当然,更大的可能,或许就是,既然对方有求于己,这“敏敏”呢,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既然有把柄可拿捏,加以利用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轻易松口呢?
也就在那一瞬间,我的心头,就像是给人猛浇了一盆冷水:赵馨予啊赵馨予,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自欺吗?这“令”字,是对对方的尊称,魏基立一开始,称那“敏敏”的叔父为“令叔父”,自然没错!然而,一旦他也和那“敏敏”一样,直接称“叔父”,那意思,不是再明显不过了吗?
“不是一家人,不说一家话”,换句话说,他只有跟“敏敏”合二为一,成为“一家人”的时候,才可以跟“敏敏”一样,在那位军界要员面前,直接叫一声“叔父”……
而我呢,一路前来的时候,依然抱有幻想,依然在想着什么“他还这么年轻”,帮着他编织借口,为他开脱。
我如此为他着想,如今又怎样呢?这一下,被现实打脸了吧!唉,回想起来,自己也是太天真、太单纯了,总把别人想得和自己一样淳朴,总把别人往好的方面想,总觉得别人不会辜负、欺骗自己……
“基立,”只听敏敏接过话语,“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这几天,我也在探叔父的口风。叔父,叔父的意思是,你先安心在前线表现几个月,然后,他再想个办法,把你弄回汉中。哦,叔父还说,他尽管贵为都督,位高权重,不过,做事也得小心谨慎一些。毕竟,朝野上下,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就那样盯着……”
“叔父的苦衷,”只听魏基立接过话语,“基立自然能够体会。哦,敏敏,多谢你了——”
“基立啊,”敏敏柔声道,“跟我,跟我可不要太客气哦。哦,以后,时机成熟了,我再跟叔父说一声,让你到禁军之中……”
“这样,这样一来,”魏基立的语气,满是洋洋得意,“到时,我们就能够朝夕相处,比翼齐飞,永不分开了——”
听到“永不分开”这四个字的时候,我眼前一黑,只觉得五内俱焚,险些就要瘫倒在地上了。
唉,这“永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