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涌动之时,平静也只是表面现象。
赵昭婷心里暗自好笑:这鬼丫头,在这“平静”与“安宁”的背后,早就是暗流涌动了。你要这样说,自然是要引起我的注意了……
“平静与安宁,”她慢条斯理地说道,“只是某种表层吧?”
青儿撇了撇嘴:“这一点,我也是想到过的。不过,迟迟都没有某种新的行动,我可是闲得发慌,闷得发愣了。”
赵昭婷淡淡一笑:“青儿,说真的,我有一种预感,在这几天之内,刘大将军会有所明示的……”
“你,你就这么肯定?”青儿微微偏着脑袋,不解的问道。
赵昭婷神情凝重,点了点头:“不信,就走着瞧吧。”
往相府方向走出几步之后,青儿依然是半信半疑地说道:“但愿,既然是这样,但愿如此吧?”
赵昭婷没有立即接过对方的话语,而是下意识地回转头,向皇宫大门口方向,扫了几眼。
果然,次日午后,还在皇宫一带值守的赵昭婷和青儿,就接到密令,要她们火速赶回相府密室。
对于这相府密室,两人并不陌生。
当她们回到相府,一路赶向那密室的时候,分明就感受到了那森严与紧张的气氛:五步一哨、十步一岗之外,那些负责值守的士卒,均是利刃出鞘,一副随时临机而动的样子。
站在密室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长气之后,赵昭婷朗声说道:“刘大将军,属下于此奉命!”
“昭婷,青儿,进来吧……”刘大将军的声音,从密室里传了出来。
赵昭婷一听这声音,只觉得甚是平缓、淳厚,还带着一种父辈的 慈祥与随和,也就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这密室里,一向光量不足。而这一刻,尽管还只是过午不久,室内早已经点起了灯烛。
借着烛灯光,赵昭婷发现,此时此刻,刘大将军案前,正摊开着一本线装书籍。而对于两位部属的到来,他倒是有点漫不经心的样子了。
赵昭婷暗自嘀咕着: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差人将我和青儿从前方召唤回来,自然就是有重要事情要商议的了!步入相府之后,一路上戒备森严,也应证了这一点!
而且,步入密室之前,我是高声打过招呼的,我们的刘大将军也是爽朗地应许的!既然是这样,此时此刻,我和青儿近在眼前之际,他为什么会恍若不见呢?
哦,或许,他正冥思苦想着什么,由于太入迷、太投入了,一时半会儿之间,就淡忘或忽略了自己已经交代过的事情……
“大将军,”赵昭婷缓缓说道,“属下前来听命……”
刘大将军本来是双手捧着书本的,听了这句话之后,只见他左手挪开,随即顺手点了点案几,柔声说道:“昭婷,青儿,自己就座吧……”
这样说着的时候,他的目光,并不曾从书页上移开。
落座之际,赵昭婷暗自寻思道:我和青儿都是他的老部属了,而我们对这位权倾朝野的刘大将军,也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平日里,他从来就不在我们面前摆什么大丞相大将军的架子,甚至,还不时显露出那种父辈所特有的慈爱与安详。再说,就算要对手下下马威,令手下难堪,也不会选在这种时候吧?
看来,他也在期待着,下属能够多某些担当。不难想象,他正在做着某种艰难的抉择,甚至于有点物我两忘了……
“大将军,”沉吟片刻,赵昭婷轻声说道,“大将军日理万机,还如此埋头攻读,手不释卷,实为我辈楷模……”
这句话,自然也不是随便说说的:恰如其分、恰到好处,才是最好的引子。要不然,就难以引入正题。
“昭婷啊,”刘大将军哈哈一笑,“这专心读书的样子,本相,本相倒是跟你学的哦!”
说着,将那摊开着的书页,向前挪了挪。
这个举动,意思很明显,就是要对方也看一下书页上的内容。
赵昭婷定睛一看,只见书页上写着这么几行字:
第三课 下下
扰扰中原,山河无主。
二三其位,羊终马始。
证曰:阳阴阴阴阴阴在卦为剥。
解曰:始于马年终于羊。
静静地凝视好一阵子之后,赵昭婷开口了:“这,这是《马前课》吧?”
刘大将军微微一笑,“嗯”了一声之后,将书页合上。
果然,封面上就写着三个隶书大字:
马前课
再过了一会儿,刘大将军这样问道:“昭婷,对于这《马前课》,你还是蛮熟悉的嘛!”
赵昭婷微微一笑:“熟悉嘛,那倒是不敢当。到目前为止,属下其实也只是久闻其名,至今方见其书……”
刘大将军倒是兴致盎然起来了,只听他这样说道:“既是如此,本相倒是愿闻其详……”
赵昭婷也就不再隐瞒,就将自己此前的江北之行,大致说了一下。陈说的要点自然就是,尽管在定军山的玉带溪一带,极有可能找到诸葛丞相的墓地,不过,由于司马宁就在一旁,思忖再三,最终还是放弃了。
“……现如今,《马前课》归于大将军,也算是天意吧?”结末处,赵昭婷由衷地感叹道。
刘大将军微微一笑:“本相何德何能,能够承此重任?不过,既然此书已然在手,总不能再妄自菲薄,以至于辜负了苍生社稷!本相此次召你们前来,就是为了此事了……”
说着,静静地注视着赵昭婷和青儿。
赵昭婷倒是有点愧不敢当了,她先是微微侧过脸颊,接着又稍稍低下头,霎时就思如潮涌起来:这尘世间的事情,还真是一言难尽啊!当初,由于心思不定,尚在徘徊、迟疑、犹豫之中,因此,对于找寻《马前课》这样的一件事情,倒是提不起精神来。
那么,现如今,这部《马前课》,如何会归于刘大将军呢?
当初,我也曾经这样想,这《马前课》,是诸葛丞相呕心沥血之作,如果就陪葬于墓室之中,也不难理解。只是,我却忽视了这么一层:诸葛丞相一生以兴复汉室为己任,就算他有意要将《马前课》陪伴自己,在此之前,就不会再找几个心腹,笔录、缮写几个副本,使之流传世间,以利于后人的兴复大业呢?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诸葛丞相的心声,何尝就不是对后人的某种期待与鞭策呢?
到了这一刻,对于自己的思路,是不是也要仔细梳理一番了呢?
遥想诸葛丞相当年,对于赵云赵子龙将军,是极为倚仗、器重的。无论是南征还是北伐,都委以重任。然而,遗憾的是,赵将军年事已高,只参与了前面的一两次北伐,就抱憾而去了。对于诸葛丞相来说,多半也就意味着,出师未捷,就失去了左膀右臂!
以前,听三国故事的时候,那一句“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尽管说得有点刻薄,不过,蜀汉北伐末期,将才凋零的窘境,还是说出来的了。仔细想来,蜀汉的人才断层,也就是从赵云将军的谢世,才越发明显的。对于诸葛丞相来说,这种内心的苦涩,又说与谁听呢?
对于自己的先祖,我一向都是无比崇敬的。因此,当司马宁说要到江北走一趟,迟疑了一些时候,我就答允了。
其实,当时我就这样想,你这位宁王子,你所想的,是自己的社稷宗庙。不过呢,我也有自己的想法,那就是,尽可能往定军山走一趟,看看有没有一点收获?
那定军山之行,自然也是值得一提的。
从明面上,自然就是遇见了昭婉姐姐。
不过,由于司马宁就在一旁,对于寻找“马前课”这件事情,我们也不便于弄得太张扬。怎么说呢?在当时,我就隐隐觉得,诸葛丞相北伐,目标就是北边的魏国了。这魏国,看似与司马宁无关。不过,晋室是承继魏国而来。因此,在晋室宗亲司马宁的面前,再谈论起诸葛丞相的北伐,总觉得有点不太自然。甚至,我在想,这宁王子会不会觉得,我们是在指桑骂槐呢?要说这宁王子,骨子里还是颇为自尊自傲的。
由于要考虑到司马宁的感受,对于和“马前课”相关的事情,我们也只能是点到为止了。
不过,这样说,也有点为自己开脱的意味吧?
在当时,我心烦意乱的,一个为情所困之人,对于那部难言真假的“马前课”,确实提不起太多的兴趣。于是,找没找得到,我也就无所谓了。那时候,我总觉得,要找“马前课”的,另有其人。不过,不会是我。我呢,一是没那个兴趣,二呢,也没那个本事。
定军山之行,说起来,其实近乎不欢而散。
刘公子和昭婉姐姐回西川去了,我和宁王子返回江南。如此一来,寻找那样一部书,自始至终,都毫无眉目,只能说是不了了之。
那么,目前,刘大将军案头上的这部“马前课”,又从何而来呢?
昭婉姐姐和刘公子初到相府,就把这部书带来了?
不,这不太可能吧?因为,这几个月里,除了加紧对乌衣巷和皇宫的警戒之外,也算是风平浪静的了。如此说来,刘大将军也在期待着什么,也在等着某种契机。
如此说来,这部书的出现,应该就是这最近两三天的事情。
当时,我就这样想,我和宁王子重返江南,刘公子依然会想着寻找那部书的。是啊,最近这几十天,刘公子一直都在江南。不过,既然他有心要寻找,那么,他的手下,也会一直在做着这件事情的。而且,相关的进展,也会及时向他通报的。
对于刘公子来说,只要能够找到这部书,权衡一番之后,考虑到事关重大,他还是会作出决定,献给刘大将军。
毕竟,事关社稷苍生的大事情,刘公子还是会慎重一些的。
当然,这也只是我的一点猜测了。
刘大将军身为当世第一权臣,决不会是浪得虚名。如果他另有某些渠道或途径,找到这部书,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在目前这种情势之下,我也不会那么煞风景,去追问这部书的来历。
其实,我的思路,应该是这样的:这么重大的一件事情,这么重要的一部书,刘大将军为什么不想起别人,单独要召见我和青儿呢?
如果只和行军作战相关,那么,刘大将军只要升起中军帐,跟手下的那些将领商议一番,就可以想出那些于攻城略地、冲锋陷阵有关的事情来。也就是说,我和青儿连靠边站的机会都没有。
那么,这样的一件事情,刘大将军想着要召见我和青儿,多半就是因为,这事情嘛,有点玄虚,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需要我们一起,聚在一起,参详一番。
如此说来,这件事情,确实事关重大。
刘大将军一向沉稳大气,在这种事情上,自然不会草率作出决定的。由此看来,此前的那几十天时间里,给人的感觉,似乎是围而不打。那么,这次商议之后,应该就会有所改变了吧?
前往这密室的路上,为何会戒备森严呢?
刘大将军之所以要如此郑重其事,自然就是因为,这件事情极为重要,决不能走漏了风声?
天天在皇宫一带警戒,时间久了,我就觉得,有点虚张声势,有点小题大做,有点不耐烦了。于是,我就想着,要揭开这一层面纱。
到了这一刻,离我心中所想的,似乎又近了些?
到了这一步,我都有点拿不准了,都觉得自己那颗小小的心脏,会承担不起了?由此看来,我的历练,毕竟还是有限的。
以前,在乌衣巷里,尽管被囚居,不过,由于孙公子、宁王子那一伙人只会虚张声势,我倒是不怎么害怕他们,总觉得他们成不了什么气候。
不过,今天的事情,不同于往昔。
不妨设想一下,如若泉下有知,在得知后人已然完成了他的遗愿之后,诸葛丞相又该是何等的欣慰与自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