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萧奕峥坐在暖炉前,连日来的辛劳让他疲累,此刻却无法安然入睡。只是,他需要一些独处的时光,只为醒脑,只为安适,远离一切纷扰的安适。
从晨起,归平的消息就不断的传回。
她连夜安排赵信带着天狼营将士在老丞相的安排下控制住了王后的侍卫队;她同周依风一起上了大殿并利落的取了王后性命;她旁听了归平国国内的高级军事会议,归平国承诺随时配合大成的军事行动夹击丹答;她安然无恙……
原来,安然无恙四字,就能给他带来如此美妙之感。宛如溺水之人遇到浮木,久病之人遇上良药,地狱之人突上天堂。
萧奕峥闭着眼摩挲着手中的荷包,只想这场战事尽快结束,只想这日夜不停的思念能够落入真实的怀抱,只想护她一生平安无忧。
他往日行事潇洒,自由来往。除了父兄安康,国朝安定,百姓乐业,对于自己,他从未任何设想愿景。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可以真真实实的拥有着如此幸福的渴望。
这份渴望犹如河曲之明珠,东南之遗宝,只要想及,便是幸福。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冷风一窜,风声呜咽;门又迅速合上,挡住了一切严寒。
“月影,我不饿。”不知道从何时起,他留心观察起清溪周遭的一切,连月影的脚步声他也能听的出来。
月影放下手中的托盘,热气腾腾的红豆粥弥散着诱人香气。“真是可惜了,王妃尚未出阁时,这样的冬日里,睡前最爱喝碗红豆粥。现在打仗,这里红豆可不好找,也是破费了些功夫。若是王妃在,定然欢喜的很。”
他缓缓睁开眼,望向桌上的那小碗粥,嘴角勾了勾,泛起一个弧度,轻声道:“知她贪吃。”想了想,笑容扩大了些,柔声继续:“也不好好睡觉。”
月影将小碗向他的手边挪了挪:“王妃说红豆是相思之物,所以她喜欢。”
萧奕峥抬眸看了眼月影,心道这话恐不是出自清溪之口,不过也难为他们有这番心思了。于是,他托起瓷碗,象征性的喝了两口。
月影见此,心里甚为得意,只道知惜教自己的这招果然有用。她虽异常担心清溪的安危,但莫名笃定有赵信在,她定然无事。况且,消息不断传回,她也安心许多。但她家姑娘是为着殿下才来的北粟,若是萧奕峥身体再有个变故,岂非让她又伤心,故自己也要尽份力。
“殿下,还有李姑娘,您也莫怪她吧。今日长丰镖局的白老爷子领着她来请罪,您都未见。我瞧着李姑娘也甚为内疚。其实,王妃的性格,我知道,别说李姑娘,就是少爷也拦不住啊。这一路也多亏长丰镖局与李姑娘的照应。也是李姑娘被白老爷子扣下了,要不然此时定也随着王妃去了归平护她左右。李姑娘懊悔的很。”
萧奕峥放下瓷碗,默不作声。
他知道这一茬事,没见是因为当时正在开军事会议,当然也有这心中的一丝怨怪,纵然知道委实怪不得李菡,怪不得谢植,怪不得凌清松,可他能怪谁呢?那个“始作俑者”,他又哪能真舍得怨怪?
这两日,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她定要平安。
而他心心念念的人此时正立在宫殿的廊檐之下,举头望月。
曾启道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这让她很是忐忑。他究竟有没有生气呢?她非常不确定。为着这么个难题,她已着实纠结了一日。上一次,他不快,自己是用了一碗莲子羹解决了问题。想来,他也并不是太难伺候。要不,此次回去,再故技重施一下?
她正这么胡思乱想着,身后传来了周依风的声音。
“冬夜寒凉,王妃怎不入屋?”
清溪转身淡淡一笑,“想来,你也不能安然入睡。”
周依风苦笑,点了点头。
对于他来说,这一日的人
生起伏不可谓不大。所谓“朝为田舍翁,暮登天子堂”,这是最切实的写照。
太医们正全力救治周朝宗。对于这个父亲,他虽无多少情感,但终究血脉相连,他亦盼着他无事。手中虽握有玉玺诏书,但碍于目前形势,登基继位大典不能即刻进行。但因为老丞相的支持,事实上他已经掌握了归平的政权。只是,一个从来未涉入过政事之人,是否能做好一国之主,这一点恐怕他自己是最怀疑的。
“此次王妃相帮,依风感激不尽,没齿难忘。”周依风向她行了一大礼。
清溪回礼道:“并非我相帮你,而是大成相帮归平。”她顿了顿,真诚道:“只是,周公子虽登上大位,以后的路却更不易行,还望记住初心,莫忘来时路。”
周依风颔首,“不知王妃是否相信,这万人之上并非依风所求。在此之前,我的心愿十分简单,便是和师妹安稳度日,同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一样,为着柴米油盐奔忙,为着家长里短拌嘴,为着不离不弃相守,生儿育女,平凡终老。”他话语轻柔,面色宁和。
清溪静静听着,仿佛眼前有副画面,半晌轻缓道:“听起来很是美好。”
“但母亲的叮嘱,我却无法坐视不理。”
清溪没有打断他,她知道这应该又是一个漫长的故事。
周依风的生母是大成北粟人,貌美柔善,亦是唱词班的台柱子。周朝宗年轻时,时常微服出巡,跑到大成北粟州游玩,一来二去的就与其相识相恋。周朝宗继承皇位后,也遵守诺言接人进了北粟皇宫,可碍于其是大成人,出事亦不高贵,只是封了夫人之位。不过周依风的母亲当时体谅他,也甚为满足,很快便怀了身孕。也就在此时,周朝宗在外巡查时陷入险境,被忽而勒所救,两人皆年轻,一见如故,为报救命之恩,也为与丹答友好,他便娶了忽而勒的妹妹,封为王后。然,忽而勒的妹妹性情刚烈,容不下周依风的母亲,多次挑衅加害。周朝宗性格软弱,亦觉得自己的这位如夫人性情亦是柔善,长期在宫中肯定被欺辱的时候多,便动了心思送其出宫,别处居住,自己暗处探望照拂。谁知,周依风的母亲平日里性情温柔,在这件事上却不能接受,她知周朝宗有此想法后,不等他安排,自己毅然决然的找机会离了归平,回了北粟,那时她已有六个月身孕。北粟到底是大成的领土,周朝宗也不好明目张胆的夺人回归平。便只能暗地里照拂,直到周依风出生。其母怕周朝宗会强行带走这个孩子,便在周依风出生不久,在其师兄的帮助下,离了北粟东去,四海为家,直至逝世也未再回北粟归平。t.
“我也是在十岁那年才得知自己的身世,也是在那时见到了老丞相,后来便一直保持着联系。”周依风深吸了一气:“母亲对他还是有情的吧,否则这么多年,一直也未说过他一句不是。否则这么多年,师傅一直悉心照料我们,她也未松口改嫁。临终时,她拉着我的手,叮嘱的一句也是:他是你的父亲,你总是要认。”
清溪轻叹一声:“令堂,不容易。”
这跨越多年的故事心酸,岂是这三言两语能道尽。
周依风稍稍低头:“今日朝堂之上,其实我并不想伤害王后。那柄匕首,我是防身之用。也不知怎得了,想着母亲多年不易,那刀便也刺了出去。”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喃喃道:“这是我第一次杀人,我的手亦是不再干净。”
清溪见他如此,亦能理解,默默不语,等他调整情绪。
半晌,她才轻悠悠的开口:“令尊一生软弱,为君之人不宜如此。”
周依风抬头望着她,先是茫然不解,后又有所领会。
她宽和的笑着,问道:“知惜呢?她从小便跟着你们?”
提到知惜,周依风的神色放松柔和了很多,“知惜的身世和我类似,她的母亲是个见不得光的外室。有段时间,我们
是邻居。她生父后来已经不管他们母子了。所以师傅和母亲也格外怜惜她。”
提及知惜,清溪宽慰道:“你放心,她此时在北粟很安全。”
“自然。王妃让其留在北粟亦是为了她的安全。”
清溪笑笑:“我有私心,难道你没看出来?”
周依风不傻,他知道将知惜留在北粟亦是钳制自己的手段。只是这与自己的初衷并不违背,他也赞成。只是如今,清溪这么毫不掩饰的说了出来,倒是令其意外。
“王妃着实不凡。”
对于这声称赞,清溪亦不在意,只问:“我一直有个疑问:你们为何不吟离愁别绪之词?”
周依风亦是想起当日梅景楼内种种,坦诚道:“其实只因母亲不喜。”
清溪稍稍一想,便也能体会明白。“令堂给你取名依风,应是取了代马依风之意,也不知她所思念的究竟是哪个故乡。”
她满心唏嘘。
也不知是觉得身体冷,还是心里冷。她想回到温暖里,坚定道:“早点休息吧,再过几个时辰我们便要开拔,奔赴战场。”
北粟来了消息,西北军明日便会对丹答发起总攻,而还有一个锦上添花之事,便是高蕃与库利也派了些兵马前来,虽数量有限,但亦是态度。
“王妃应不会前去吧?您和我一样,还是留在归平等待消息即可。西北军定能取胜。”
清溪不置可否,只留下一个浅浅微笑,转身回了内殿。
wap.
/11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