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清新,夜色朦胧。
然,这夜的太宁城,笼罩着紧张不安。
临时的宵禁政策让大伙都纷纷猜测城中出了何事,是否紧要。
萧奕峥带着知府衙门的侍卫先是到了朱家。
朱家两间厢房倒塌了一半,旁边的灶房则是全部坍塌。由于暴雨,木料砖瓦泥泞全部粘连在一起,满目残垣断壁。
他疾步至河边查看,暗夜之中,月光之下,河水泛着幽蓝的光,让他后脊背一凉。
阿珩,若是你真的落入此河之中,该是何等害怕无助。
他不敢深想,捏捏了拳头,又走回到朱家院中,停在了桂花树前。
桂花树下确实有个凿坑。
萧乐畅与月影等人都简要的告知了他关于朱禄的事,他无暇展开震惊的情绪,又或者说这件事已然不能让他震惊。
她冒着生命危险取到的证据,会是什么?又究竟值不值得吗?
他不需要她如此啊!从来都不需要!
捏紧的拳头已然发出了骨骼摩梭声响,而他似乎只能听见自己心跳声,那里在声声呼唤:你究竟在哪里?
一直跟着他的王知府看着他寒冰一样的脸,踌躇着开口道:“府衙侍卫们几乎是全部出动了,沿河挨家挨户的去查,殿下莫急。”
他见萧奕峥没有反映似的,又道:“出了这么大的事,章太守也已知晓......”
萧奕峥转头看着他,让他话语一顿。
“继续。” 萧奕峥冷峻开口。
“哦......”王知府一晃神,又迅速认真回道:“章太守遣人来报说是稍后就来。”
萧奕峥眉毛一拧,沉声道:“去告诉章太守,不用来了,劳烦他在太守府坐镇,本王稍后去太守府与他商谈要事。”他看着王知府,又郑重道:“你亲自去转告。”
王知府一俯身,道了声是,转身走远。
萧奕峥又环视了四周,定心思考。
桑河围绕半个太宁城,向南而去,汇入梓江。而发现清溪鞋子之处距离朱家并不远,太宁城中的桑河流域弯道颇多,水流并不湍急,再加上水深有限,这大半日过去了,就算清溪落水,这么多人寻找,应该也有所发现了。
若是清溪并非由于独自行动出了什么意外,便是被人挟持。
目前,能挟持她的肯定是与驸马案相关当事人。
他仔细回想着与赵信自城外矿上而回一路到城门的情形。章逊的府邸也在那条官道上,他很确定一路之上并无神色不妥,行为不寻常之人。
那么清溪应该不会自那条路出城。
太宁城的另一进出口自己刚刚也去过盘查,城门官非常确认今日由于暴雨,进出城门之人非常少,不可能放任何歹人出城。
这么思量,清溪应该还在这太宁城中。
知府衙门这么大张旗鼓的全城找人,不管是谁挟持了清溪,此刻都应该有所察觉。无论如何,都应该有所动作。比如,与自己联系谈条件;比如,去掩埋或是处理些痕迹,但统统都没有。
这,非常不同寻常。
他拧眉不解,静静伫立。任凭寒夜之风吹拍着他的身子,浑然不觉。
一定还有什么是自己还未发现的,一定还有什么。
他又看了看桂花树下的凹槽,四处走了走,也未发现什么。
此时,王知府去而复回,在其前面跑着的是满头大汗的章太守。
正月里的天气依然寒凉,这章太守的汗流的格外不合时宜。
“殿下恕罪,恕老臣忙于家中丧事,方才知晓王妃失踪一事,未能尽职尽责查询。臣万死。”章太守还未走至萧奕峥身前便急急跪下了。
萧奕峥眯着眼看着他,也未让他起身。
王知府接过陪同前来侍从手中的灯笼,摆了摆手,让人退了开去。
萧奕峥的眼神又挪到了那盏灯笼上,悠悠道:“不怪章大人,我听说了,章府已为驸马设置了灵堂,公主也是应允了。只是不知贵府行事尽如此不讲究,灯笼用的还是红色。”
王知府这才关注到手中提着的灯笼却是红色,按理说太守府中办丧事,应是用白色灯笼。
章太守热汗变冷汗,跪伏贴地:“臣万死,驸马暴毙,府中上下悲痛不已,也是,也是措手不及,混乱不已,没能将万事安排妥当,臣稍后便会责罚办事不利的吓人。但此刻,臣亦忧心王妃安危,也无暇顾及其它。”
萧奕峥深深的看着眼前跪地之人,半晌,蹲着身子,贴近他,轻声道:“章大人的话,滴水不漏,本王挑不出错。”
他看着章太守的背部略有抖动,声音又冷了几分,道:“驸马死了,按规矩,知府应该已经给朝廷上了折子通报此事,公主府也派了人前去尚都;若是王妃也伤了分毫,你说这太宁城是不是要翻天了?”
章太守的呼吸声钻入他的耳朵,是急促而紧张。
“本王有几句话,想问问太守大人?” 他抬手示意王知府将红灯笼给他。
王知府急忙递上灯笼。
他将灯笼放置在了章太守身前,偏巧照亮章太守的脸部。
章太守微微抬头,倒也算镇定,只是这突然的光亮让他心下更加紧张。他深吸了一气,方才道:“殿下请问。”
萧奕峥蹲在他身前,眼睛就在他脸前定住,如鹰一般。
“章逊现下在何处?”
章太守呼吸一滞,顿了半晌,旋即眼中现出霎那的震惊与惊乱,嘴角微微抽动。
他的这一变化尽入萧奕峥的眸中。
萧奕峥将灯笼又照近了些,尽显出一副悠闲之色,似乎也不着急他的回答。
一旁的王知府倒抽一口凉气,心道这恒王殿下此刻不怒不威的样子倒是让人更胆颤心寒。
灯笼的光亮太过刺眼,章太守偏了头,有气无力道:“逆子尚在府中。”
“哦?”萧奕峥锁眉沉吟:“看来章二公子也是做了让太守大人头疼的事了。”
章太守闻言,又是一拜:“整个太宁城尽知,那个逆子与章府离心离德,近几年臣亦是眼不见心不烦,不太管他的事。殿下突然问起他,想必是他做了什么非法乱纪之事。臣虽不知是什么,但亦知臣与章府恐是已然脱不了干系。臣在此表态,整个章府任凭殿下处置。”
萧奕峥皱眉,半晌没有出声。
章太守到底为官多年,倒是不用自己多费口舌,便也明白通透了。
只是,他又究竟知道多少?
但目前的态度,倒也不像做戏。即便再老谋深算,那一刹那的反映却是怎么也装不出来的。
“那么,章太守对章府还是做的了主的,是吗?”他问,眸光深沉。
“是。”章太守不假思索。
萧奕峥撑着胳膊起身,脑中一眩晕,差点没站稳。
王知府眼明手快的上前就要扶他,却被他摆手止住了。
“殿下,这天就快亮了,你已经是奔波了一夜,要不先回公主府休息?”王知府看着他的脸色一整晚的惨白,心道别再倒了一个亲王。
萧奕峥却没有理会他,居高临下的看着章太守,沉沉道:“章太守觉得本王的王妃可会有不测?”
王知府一愣,这怎么还这么直白的问出口了?
章太守急忙回道:“王妃洪福齐天,定然会安然无恙。”
他倒似说的很是诚恳,还颇有点斩钉截铁的意味。
王知府心想,这也只能这么回答吧。
他抬眼看向萧奕峥,只见他微微点头,轻声道:“章大人的话,本王爱听。若是事实并非如大人所说一般,那么咱们大家都别谈什么各自洪福,安然无恙与我们也无关了。”
章太守与王知府皆是一惊,还没来得及回话,萧奕峥又接着道:“章大人回府吧,将你的章府替本王守好喽。”
章太守走后不久,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日又开始了。
萧奕峥背转了身,扶住了胸口的位置,那里隐隐作痛。
他抬眸看着天光,没有半丝的晨光降临时的憧憬,只有想要隐藏起来的害怕。
一日一夜了,时光可否慢行?
清溪,你听的到我吗?给我点提示,你究竟在哪?
阳光刺破云层的那刻,他似乎听到了清溪的声音,他微微甩了甩头,觉得怕不是自己幻听了。
而后,他低了低头,又围着桂花树在踱步。
刚刚的那一番对话,让他笃定清溪不在章府,否则章太守不会这般表现。
清溪最后消失的地方就是在这朱家,就在这桂花树下。
他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扒拉起了一块木块。
王知府立即出声阻止:“殿下是想查看什么?吩咐臣去安排?”
萧奕峥皱了皱眉:“让人将这清理干净,许是会有什么线索。”
“是。”
官差衙役皆在四处寻人,此时留在身边的人手不够,清理的工作进行的较慢。
萧奕峥也不顾王知府的一再劝阻,亲自动手。
王知府也知得亲历亲为,他累得四肢乏力时,听见萧奕峥惊喝:“快,将这里给我挖开。”
他转头一看,萧奕峥得手里握着一个弹弓,而他脚下站得位置应该是朱家灶房处。
众人又是一阵忙碌,萧奕峥得手也被木刺扎了无数次,但他浑然不觉。
不一会,他再次捡到了另一物件,那枚玉兰吊坠。
他第一次送她的礼物。
他的手渐渐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