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德言致仕之事在朝中还是引起了议论。
他的折子递了三次后,皇帝才点头同意,露出惋惜之意,提议将凌清松调回京进户部供职。
于是有人私下议论,皇帝如此安排究其根本还是不能完全信任恒王。若是凌家全部出了尚都,那么恒王在京中行事便没了什么后顾之忧。
凌德言自然也看的出皇帝的心思,自萧奕峥不久前特意询问他与陈若芙清溪的身世以来,他这心里就惴惴不安。
萧奕峥当时的神情严肃认真,告诉他们兹事体大。这让他几乎没有多思考便承认了清溪并非自己亲生的事实。
他还记得当年,他接过襁褓中的清溪时,一直哭闹的婴孩突然露出了一个笑脸,虽然这个笑脸稍纵即逝,但在那一瞬间抚慰了他与妻子失去孩子的伤痛。从那刻起,这个孩子便是他们的珍宝。
“清溪是岳父挚友的孙女,因为无人照拂,便送到了我们身边。”他缓缓道。
萧奕峥的眉宇间浮上凌德言看不懂的愁色。他问:“那么可知清溪亲生父母?”
凌德言摇头:“我们不知,也从未问过。岳父岳母既已说了孩子家中已无人,又何必多问呢。我们并不打算告诉珩儿她的身世。”他顿了顿,皱眉问:“殿下是如何得知?”
萧奕峥行礼歉然道:“请两位恕小婿此时还不能如实相告。”
凌德言深深的看着他,半晌叹气道:“无论如何,我们不希望珩儿因为此事收到伤害。我们的意思是,若无特殊情况,还是不要告诉珩儿吧。”
萧奕峥诚恳道:“不让她受到伤害,也是我的责任。”
后来,萧奕峥告诉他们,皇帝应该不会再驳回凌德言的致仕折子了。
凌德言本是一喜,而随后便听到萧奕峥皱眉道:“不过,小婿总觉得这太过顺利了些。恐是我多虑了。”
如今,他知道萧奕峥的顾虑是有道理的。
如果说让儿子进尚都承担风险,他更愿意自己留在尚都。
但是圣旨已下,他不好再进言。
萧奕峥得知消息时,却并没有立即进宫询问皇帝。
登基大典后,萧奕和时常招他入宫,每每都与其探讨朝中政事,而他也不会故意避嫌,畅所欲言,说着自己的看法。
萧奕和会采纳他的部分意见。
比如萧奕峥提出官员考核制度应该改进,不应以避免犯错为宗旨,不能鼓励懒政,所谓“公罪不可无,私罪不可有”,应增加鼓励官员自主为百姓办事的条列政策。
有时,两人谈的颇为投机,养心殿内常常传出爽朗笑声。
他也提过几次自己想跟随岳父岳母返回苏江,皆被萧奕和已各种理由挽留。
而琪琪娜一事还未解决,他虽然急切盼望回苏江,但也知此时还不能离开。故而,近期他再未提过此事。
但萧奕和却主动开口道:“六弟啊,我看你是不是让弟妹回来。这各国使团都已陆续离京返回,就她丹答部迟迟没有动静。我瞧着她对你也是一片痴心,也通过鸿胪寺给我上了几分国书谈及此事。要不,你考虑一下,收个侧妃,也可以。倒也巩固两国邦交。况且,这个琪琪娜如今对其兄长的影响可谓巨大,若说丹答的正红部的实权一半在她手中也不为过。她若说嫁入尚都,对我们是有好处的。”
萧奕峥拖着茶盏的手一顿,旋即慢慢的将茶盏放停在茶桌上,笑着问:“皇兄是认真的吗?这是给臣弟的旨意还是在征询臣弟的意见?”
萧奕和宽和道:“不是旨意,只是提议。”
萧奕峥收起笑容,沉声道:“若是为了国朝,那么让她回到丹答更为有利。她若是长期在尚都,对于丹答部政权的影响便会削弱直至没有,她的兄长没了她的辅佐,不知道还能不能长期统治丹答正红部。虽然不管他丹答谁入住乌兰图都对我朝无威胁,但是这互市条例不见得就会执行的如此顺利。我们与丹答签订的互市之约,皇兄应该很清楚,我朝是可以在商贸互市中赚的盆满钵满的。边境的百姓获益良多。互市被破坏,他们会受损。”
萧奕和蹙眉,沉默半晌,思考前后,微微点头:“你说的对,你说的对......” 旋即,他正色道:“那明日我便宣丹答使团进宫,直接让他们回去。难不成我堂堂大成王爷还要被她逼婚不成。”
萧奕峥微微一笑,不急不缓道:“皇兄,此事毕竟关系到公主女孩家的颜面,不如还是让臣弟解决,她主动放弃不是更好。”
萧奕和挑眉看着他,笑道:“也好也好,你啊,惯是讨姑娘家喜欢的。”
他似还想说些什么,然内侍来报说是太医自凤阳宫来回话了。
萧奕峥便要起身告辞,却被萧奕和拦下了。“不急,我还有事想与六弟说,先一起听听太医的例行汇报吧。”
太医来汇报的无非是皇后沈桐与已然被立为太子的萧承乾的身体状况。
萧承乾自出生起就与普通婴孩不同,不哭不闹,眼睛也不常转,似总是盯着一处看。
太医们日日伺候着,却也不敢随意下结论。
而沈桐因为生产受损,如今又再加上忧心幼子,身子骨也每况愈下。
太医还是理性常规的汇报着,听着萧奕和有些不耐烦,直接问道:“你们直接告诉朕,对太子而言最差的状况是什么?”
太医有些微抖,但很快整定了下来,深吸一气,恭敬回道:“医者,本不应欺瞒。陛下,恐是要做好准备,太子殿下的神智不似同龄人。”
此话一出,萧奕峥也怔愣住了。
再看正坐之上的萧奕和已是一脸惨白:“你是说,太子无正常的思考行为能力?”
太医默不作声,这已是默认。
萧奕和哗啦一下起身,动作之快掀翻了手边的茶盏。他急速步至太医身前,低声道:“有没有办法?”
太医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回道:“臣等会竭尽全力,也许随着年月增长,太子会有所进步。”
萧奕和不自知的退后了两步,萧奕峥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了他。
他能感受到萧奕和身子似乎一下子就要瘫软下来:“皇兄勿急。”他急忙开口劝慰。
萧奕和默了会,抽回被其扶住地胳膊,挺直腰背站定后,又问:“皇后地身子调养的如何了?”
“皇后忧思深重,心病还需心药医,臣斗胆请陛下方便时宽解一二。”
萧奕和上前两步,凑近太医的耳朵边,低声道:“回去让你们太医院的人把嘴闭牢了,现在朕还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个消息。若是传出一个字,你们好自为之。” 他的语气里是天子威压。
太医慌忙下跪,磕头领命。
等到太医退出养心殿后,萧奕和转身对着萧奕峥问:“你说,皇后与太子的病,是不是因着当时那红丝草所起?”
萧奕峥瞳孔极速收拢,还未想好该如何应答,萧奕和跟着道:“朕去洛京治理水患,听梦也是随着队伍到的洛京。她在路上请求见朕,他怕朕因为红丝草一事迁怒于你,竟然将愚蠢的将自己所做之事说了个遍,只为告诉朕,你毫不知情,你是无辜的。”
萧奕峥看到的出他说这番话时,眼里有着怨恨。
这便是他当日反对父亲将此事压下的原因:一旦知晓,猜疑只会更深重。
他眸光一拧,深深一叹,温和道:“臣弟可以指天对地的说一句:我绝不会加害三哥与三哥的家人。不过,红丝草一事,臣弟有错,听梦的错便是臣弟的错。父皇当时压下不提便是怕坏了我们兄弟情谊。如今,皇兄可处置臣弟,臣弟绝无怨言。”他说着,便撩起衣袍跪了下来。
萧奕和没有说话,神色内敛。
许久,他才摆了摆手说:“朕知道,此事怪不得你。”
“皇兄,太子还小,你与皇后也正当壮年,不可过多忧思。”
萧奕和却不置可否,只淡淡道:“你回去吧,朕想一个人静静。同样的,若是此事由你口中传出,朕可不轻饶。”
萧奕峥知道无论怎么解释,如今结果放在这,在红丝草一事上,他已非无辜。
所以当萧奕峥听说皇帝调凌清松回京消息时,并无惊讶。
萧承乾显然已无法担任一国太子的重担,而萧奕和与沈桐也只得了这一个孩子,况且他们二人的身子目前都不太好。
若是萧奕和多想一步,便不可能不提防自己。
若是此时,他进宫询问此事,非但无用更会引起皇帝的不满。
第二日,曾启道便前来找他,告诉了他今日跟踪琪琪娜及其身边之人的结果。
“他们每日都会去西津大街闲逛,忙活了这几日,倒是给我摸出写门道。”曾启道放低了声音,继续道:“我本以为他们是与湘王府有联系,后来发现不对,不是湘王府,你猜是谁?是一个你想不到的人。”
“谁?”
“国舅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