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都凌府内,萧奕峥轻押了一口茶,温和道:“上好的碧瓷春茶,苏江寄来的?”
一旁的清松点了点头:“陛下微服夜访不会只是为了这口茶吧?”
萧奕峥抬眼看他,眼上却露出了登基以来少有的舒心笑意:“这屋里若是有第三人定是会惊讶你这不算恭敬的回话态度,不过,”他顿了顿,复又说道:“听你这么说,我却安心。立知,在你心里,我不仅仅只是帝王,这对我很重要。”
清松嘴角一松,虽没有给出过多的反映,但显然这番话还是让他有所动容。
萧奕峥也不计较,而是换了语气,严肃道:“明日我会和中书商量最新一批的官员任命,对于你的安排,想听听你的意见。”
清松嘴角上扬,张扬一笑,抱起双臂,轻松道:“陛下的目的应该也达到了。臣并不在意。”
萧奕峥看着他,也是轻松一笑:“你这样才是我认识立知,我已许久未见的立知。”
清松笑容凝在嘴边,尴尬的轻咳,慢慢换了肃然的脸。“经此一事,想必陛下对于朝中官员的派系掌握更为清晰明了。”
“是。”萧奕峥毫不避讳的承认:“裴相提出让你外放,紧接着就收到了很多相同意见的奏折,而后礼部空出的位置也有了好几个推举的人选,裴相的好门生自然是重中之重。”
清松略略点头:“裴相在朝多年,也受杨阁老保举,其对朝局的影响可想而知。”
萧奕峥继续道:“杨阁老能力荐他接任,也是看中其出色的能力。我虽不喜结党,但也理解人与人之间亲近便会提携的情谊。若是所选之人有确有出色才华,卓越能力,又为什么不用呢?我的原则只有一个:对社稷有利。但若是他们跨过了界限,只讲彼此利益,不讲是非对错,我自然是不能容忍。同时,我也希望通过一批青年才俊的提拔,能让朝廷展现更多蓬勃向上之气。朝廷之事,朝廷之人,连着普通百姓福祉,只能越来越好,不可停滞不前。”
清松眸色起敬,深深点头。“陛下所言,臣甚为认同。臣亦明白,陛下不愿让臣成为众人拉拢的对象,臣感激。”
萧奕峥摆手道:“说感激倒是辜负了我对你的这番推心置腹。我想让你成为承乾的老师,你意下如何?”
清松忽的抬头,讶异不已。
萧奕峥反倒笑了:“太子少傅应是不错的安排。”
清松拧眉细思,知道他说的不错。
既然闹了这么一出,那么他是不可能回到原职,而太子毕竟还小,且日后形势不定,太子少傅这个位置确是让他可以超脱于前朝的关注。
“承乾还小,暂时并不需要你日日操心,既可以让你逍遥自在些也不耽误朕招你为社稷尽心。”
清松默了会,问:“太后可愿意?”
萧奕峥反问:“你觉得皇嫂会不愿意?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你都是教诲承乾的最佳人选。立知,君子坦荡荡,不是吗?”
清松松了眉头,笑回道:“甚和我意。”
“说完政事,聊聊私事。”萧奕峥又押了口茶道:“李涵来尚都了,为了你的事见我。她能来,其实我很高兴。丁铭的死对她打击很大,如今见她应是抗过去了。朝廷对丁铭,对她,是有亏的。她甚至以此来要求我这个皇帝不能动你。待事后,你需好好谢她这份情谊。”
“我知道。”清松沉眉回道。
“好了,你的事情说完了。接下来是我的事情。我想去阿珩的闺房待会儿。”
清松微愣后也无法阻拦。
而萧奕峥却没有立即起身离开,而是沉声问他:“你此前所表现出的态度真的是因为阿珩而对朕不满吗?”
“臣一再表达不敢,也不知陛下为何会有如此一问。”凌清松当即垂头回道。
萧奕峥的脸色暗淡下来,轻抚着额头,重重叹了一气。
清松上前一步,甚为恭谨道:“作为兄长,臣有一言想替珩儿说:斯人已去不复返,山河远阔,陛下当更惜人间烟火。”
萧奕峥静静的看着他,眼神深邃,让人琢磨不透。
半晌,他低声回道:“我们曾约定生死与共,她没有遵守此诺。当然,她定也不希望我应诺。对她来说,颓丧自伤应是懦夫行为;面对前行方是不负彼此。如你所说,情字之外,山高水长。”
清松深吸一气,颇为豪爽道:“知吾妹者陛下也!”
萧奕峥却是玩味一笑:“是吗?那她是不是也知我若此呢?”
说完,他便起身出屋自顾自的向清溪未出阁时居住的闺房而去。
清松并未跟上去,他看着萧奕峥身后跟着的并不是赵信,眉头又重新深锁了起来。
已升为御前大统领的赵信不在宫中,而是被萧奕峥以保护萧奕然和萧乐畅返回苏江为由派去了苏江。
听到这个消息时,清松便非常不安。
还有谢植,他不愿为官,却因为自责未能护住清溪安全留在尚都用自己的方式调查此事。曾启道说他正在追查突然杳无音讯的听梦的下落。
而刚刚萧奕峥的那番话细细回味起来让清松不得不怀疑萧奕峥是不是已经觉察出什么了。
不久,凌清松被解了禁足。
朝廷发布了一批官员调整的任命,他被任命为太子少傅。
李涵见到他时又里里外外将他损了一通。
而他一句都没还口,而是笑意盈盈的看着她妙语不断。
李涵说到最后,脸一沉,突然住了口。
“怎么了?大当家的,是词穷了?”清松笑脸送上前,一副玩世不恭样。
李涵看着他,眼底瞬间一溢出了盈盈泪光,这让清松瞬间不知所措。
在他的印象里,李涵是坚强果敢大气无畏的女子,即便当日丁铭的离世时,她的悲伤绝望也是那么倔强,没有杂糅进一丝丝的柔弱。
但此刻这欲落不落的泪让清松觉得眼前的李涵此刻无比脆弱柔软。
“丁铭走了,晴天霹雳,我很不容易接受了这个事实,但清溪的消息就这么毫无预兆的传到了蜀地。凌清松,你知道我的心情吗?我痛心悔恨,伤心自责!若不是我沉浸在无法自拔的情绪中,当时我应该就在尚都,和我的朋友们去面对困境,然而我没有!我对不起丁铭,也对不起清溪。所以,我不能让你再出事,即便拼上这条命,我也会保护你!”李涵语气无比诚恳郑重,拼命控制眼底的泪一直未留下。
清松面色动容不已,他不自控地抬手想要拭去她并未掉下的泪。
手抬至一半才意识到此举的尴尬,自嘲一笑:“让你保护我,我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李涵轻哼一声,背过脸,明显想要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
清松站直,向她深深行了一礼:“李姑娘对我兄妹之情谊,立知深深拜谢。”
李涵再转身时,已恢复了往日模样。“行了,探花郎也不必如此。如今我也猜度出来,六爷当时也不是真想动你。他那样对清溪,若还想动你,就算是爷爷和我当初眼瞎,如此看重他。”
她对萧奕峥的称呼一时还未转换过来,也未意识到如今她说这话已是大不敬,又或者即便知道也改不了如此一说。
清松并未否认,温言道:“能再次见到往日当家风范,是今日最欢心之事。”
清松以少傅身份觐见太子与太后的第一日,闲聊中,沈桐提到了李涵。
她说:“李姑娘英姿飒爽,我倒是挺想一见。”
自萧奕和崩逝后,这是他们第一次面对面。
如今两人心底皆坦荡无碍。
清松自然也不避讳的谈起了李涵。
沈桐边听边微笑点头,两人相谈甚欢。
最后沈桐问他:“兄长可还记得当日在皇家寺院中允诺我的事。”
“以你我情谊为证,尽我之所能,护太子安康,护大成国运。”清松平静重复。
沈桐温柔一笑,微微点头:“兄长自小便是君子一诺,我甚为安心。”
清松告退后,沈桐疲累不已。
女官问她是否需要请太医,她摆手拒绝。
“哀家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你们不要乱说话。”
就在萧奕峥着手改造新一任的朝廷气象不久,他先后收到了来自赵信与王闯的秘信。
攥着秘信的手止不住的颤抖,泰山崩于前而不塌的面容跟着抖动不止,一旁此后的内侍见此情况心惊不已,立马想上前扶住似乎摇摇欲坠的皇帝。
“别过来!”萧奕峥大喝一声。
众人立在原地不敢动,有那么一两个机灵的,抖抖索索的问:“陛下可安好,是否要请御医。”
“统统出去,统统出去!”他跌倒在龙椅上,似乎用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尽力平和的发出命令。
众人也不敢再留,退出殿外,还得小心观察着殿内的状况。
殿内的皇帝坐在龙椅上,呼吸起伏,眉头深锁,面容凝重,怎么看怎么觉得:山雨欲来风满楼。
“去请太子少傅,接谢植进宫!”